石徒弟一個飯碗,練武之人多為貧賤,此事非常難得,是真正體現一個武師的世俗地位。五湖四海的風雲人物來給一個江湖武夫送禮,自洪武尋覓張三丰以來,絕無僅有。林山石感覺,人生輝煌,莫過於此。一會兒,鑲藍旗也託人悄悄寄來了賀禮。
林山石望著堆得山一般的禮品,怔怔發呆。他覺得自己也總要為天地會做點什麼了。哪怕最後天地會跟著這些藩王輸了,自己會被連累,但有今日這一場,作為武士也必須報答。人生最難吃的有三種面:人面、場面、情面。
周駝子幫收著禮品道:“林兄今日這氣派,什麼八極八卦,太極形意,以後只怕都要讓位給白鶴了——要說這清廷和耿王莊的知府,也對林兄不錯。但只有天地會管漳州時,才最把林兄當成自己人。林兄不用誑兄弟,你該為天地會立過不少功勞吧?”
林山石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武館並沒有吸引到多少徒弟,哪怕牛知府想了個法子,讓林山石倒立著,然後用一個手指假裝撐起整個身體——其實是用繩子把腳綁在牆上,然後讓閩南畫派畫師不準畫繩子,畫好後讓天地會兄弟大江南北到處去貼——號稱少林失傳多年的絕學一指禪重現江湖。但仍沒人來學。福建亂成一鍋粥,本省年輕一點的男子幾乎都被拉去打仗了,自然也沒外省人敢到這亂地方學藝。所以從古到今,人算不如天算,形勢都比人強。
漳州男人越來越少。剛開始,每戶有兩兄弟以上的,必須有一人從軍。漸漸地,獨生兒子也被趕上戰場。最後連五六十歲的半老漢子也被拉去前線了。整個漳州府,除了婦孺老小,就是戰場上回來缺胳膊少腿的傷兵。林山石詢問前線情況,這些人多半失魂落魄。眼露恐懼。有的只會重複著叫:“慘啊慘啊慘啊”有的則像只老鼠般縮成一團,就如痴呆一般。
城裡的糧食也都越來越少了。開始時細糧漲價,但還買得到。漸漸地就只有玉米、紅薯了。最後只有些青菜、樹皮了。有家老人可能經歷過幾次災荒,悄悄在地窖裡留了些陳糧,夜晚偷偷摸摸地生火煮飯,很快就被鄰居發現。第二日糧食就被官員搜刮走,老人被遊街批鬥。瘦了一大圈的肥豬康當然也被天地會拉了壯丁,但自稱是林山石的前徒弟,便沒有送去前線,留在衙門當差。只見他用根鏈子拖著老人家,一邊毆打,一邊痛心疾首道:“天地會將士每日出生入死都沒得吃,你卻留這麼這麼多細糧自己享用,可見你天良喪盡,要麼乾脆就是清朝奸細。”
林山石飛快跑去衙門,找牛知府求情,才免了老漢的罪。三日後,老漢還是餓死了。
牛知府派人給林山石送了些糧食,還帶著酒過來寒暄。
林山石無精打采地問道:“這戰還要打多久?聽說漳州都餓死十多人了。”
牛知府道:“不止十多人,該是三十幾個了。漳州府裡還算好的,下面的縣城餓死得更多。”
林山石試探著道:“古一糧倉的糧食不能分給百姓嗎?”
牛知府道:“林兄沒打過仗。這打仗第一費的就是糧草,古一糧倉早就空了。幾萬軍隊每日三餐,加上路上的損耗,一個糧倉能頂多久?”
林山石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還有一個糧倉——我是說如果,能分給百姓吃嗎?”
牛知府道:“怎麼可能?如今耿大元帥最頭疼的就是軍糧,天地會兄弟無論在耿精忠元帥軍中還是鄭經鄭世子軍裡,那都是骨幹。如今也都有吃不飽的了。真的多個糧倉,也輪不到草民。現在福建前線都是靠著吳三桂的救濟,早知道耿家這麼窮,我們天地會就不給他賣命了。”
林山石道:“你們就眼睜睜看著老百姓餓死?”
牛知府道:“那是沒辦法的事。反清復明這麼大的事業,是要進入史書的。豈能沒有點犧牲?不過你放心,我們萬大龍頭、朱三太子都囑咐過,你們家的糧食沒有問題。”
林山石唱起了家鄉小調:“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一酒解了百年憂。你剛才說的那個朱三太子,真是我從小就聽說的那位神神秘秘的崇禎三公子?他不是北方人嗎?他也知道我?”
牛知府興奮道:“那還有假,我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皇室血脈,不僅文武雙全,還聰明伶俐。一口明朝官話也標準流利,對皇家掌故瞭若指掌。他囑咐天地會照料你還不是一次兩次了,說您是少林宗師奇貨可居,又坐過滿清的牢房,又是耿家的親戚,天地會的兄弟。這樣的人必須確保。說實話,你這個從未幫天地會立過功的草鞋,只怕比我們這些身經百戰的香主還更受器重。”
林山石心裡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