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平時怎不見你嘴快?”伍爺子瞪我一眼,用指頭戳戳我的額。我傻笑道:“這眼神兒妙,伍爺爺您寶刀未老!”
伍老爺再也撐不住那嚴厲面孔,喪氣地給我一個栗子道:“你這小鬼頭,唉”
我知他所嘆為何,便也靜默了不言。許久之後又鑼聲一響,有人來領了咱屋旁的那個戲子去了。原來皇上已經開始賞閱了。我忽地頗想看看這些戲子會在聖上面前演些什麼,於是小心翼翼地央求了伍爺爺。可伍爺子不答應,神態堅決,我倒也一時無法。
漸漸的,三聲鑼響敲過了,伍爺子漸漸坐立難安起來。據說那順序是皇上挑著牌子看看辦的,各個來參賽的戲子先行報上了戲名兒,皇上憑著自己的喜歡選看。也不知要何時才輪到我們。老爺子上報的戲名兒是《降武堂》,是難得一見的武角兒單劇,氣勢大,配上咱的京色,效果是說不出的好。伍爺子在前一日排演過一回,五十多年的雙角兒可不是隨意說說的,功力仍不見散。但我和伍爺子愁的卻正是這。那京彩我已盡力抹得淺淡了,衣袍也簡了花色,也不知會不會被湘王府的人看出水分來。
午時掛牌時分,戲子已去了大半,皇上也要歇息,便由幾個公公送來了午膳。雖是給戲子的飲食,卻簡而不陋。但只有伍爺子一人的份。幸而我的食量也不大,美滋滋地嘗上兩筷精緻的素菜,也便飽了。我這幾日沒疏於練武,普通功夫是愈練食量愈大,然而我這門功夫蹊蹺,似乎練到最高便能粒米不進,油鹽不食了。這一個月來食慾漸退倒也證明了這事。
伍爺子催了我兩筷見我不再進食,便也罷了,草草吃了那膳食,又由我給補了妝容。越發緊張地來回走了。他出演過如此多戲,給皇上演卻是頭一遭,怎麼都是平民,第一次見聖上免不了慌張一番的。
我的心也怦怦直跳,憂心忡忡地頻頻望門。終於,申時時分,一聲鑼響,有人立在了門口道:“《降武堂》候場!”
我“嚯”地從凳沿上跳起來,慌里慌張地替伍爺子順了衣襟,顫顫巍巍地攙著他開啟了門。門口正站著碟禮,一臉平靜之色。他手中舉著一塊紅牌,寫著“降武堂”三個字。許是皇上剛點下的牌子。
“請隨我走。”這個太監真是特別。我默然看著他,倒也一時鎮定下來。碟禮領我們不緊不慢地走著,穿過曲廊折欄,一直到達大內宮門。碟禮略抬一抬手,門口侍衛見著他手中紅牌,立刻低首退到一邊。我深深又看他一眼。那兩個侍衛,倒似看的不是那紅牌,而是這個太監的人。方才那一攔,也不過走個形式似的。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後臺。
一路上我一直惴惴不安,竟是連皇宮一角也未看清。現在抬頭一看,赫地嚇了一跳。雕樑畫棟,飛龍鳳簷。華燈初上,正有宮人挑了大紅的宮燈拿銀鉤往樑上掛。侍女身著霓藍繡彩,收袖、束腰,任何一個拿出去,在我們這般低下的人人之間都是仙子一般的人物。鑼鼓聲正響,看樣子是宮廷的樂師。黃昏迷濛的色彩籠著酒綠花紅,說不出的紙醉金迷。
“鏘!”一聲巨大鑼響,我驀地聽到一聲嬌喝猶如近在耳旁。才覺因身小,竟已穿過眾人來到了離臺不遠的位置。遠遠見伍爺子正被碟禮安置了去往上臺口,便也一時放下了心,將目光投到了臺上。妖孽!我腦中驀地跳出這一個詞來。
“這淡妖得名,便是因其所唱太過妖孽才起的”
淡紅的寬衣若蝶飛旋,長髮繞頸,在昏黃熾豔的夕陽下,那一臉素色和淺笑竟魅得驚心動魄。淡妖張開了口,一霎那間我如被擊,妖嬈的聲線直穿雙耳,吟得那人的身影愈發飄如烈火,恍若妖孽。
這樣的唱,還有何人能抵?我如痴如醉,恍惚間下意識地望向那條紅毯的盡頭。金錦的軟座扎得人眼生疼,明黃的衣袍繡著五爪金龍,如生如遊。驀然間一切聲響皆遠了,縹緲如隔了九重濃霧。
年輕的帝王,束著九龍冠,眉飛入鬢,面容沉靜似水。身形略顯單薄,在寬大的衣袍下,卻又顯出極盡天尊的凌厲。那一雙眼,那一雙眼是何等瞥到那雙墨黑色眼瞳的剎那,我猶被萬劍齊齊貫胸而過,身軀竟因膽寒顫抖起來。
站在頂峰的,一頭美麗、遒勁的孤獸。渾身沾染了他人的血。從那陰謀世故中練就出的一雙鋒利、尖冷的銳眼,剜去了多少人的勇氣使之臣服?
嬪妃們偷眼打量著這位年輕的帝王,大臣們緊盯著臺上舞槍的戲子,眼神卻不忘瞥一眼那九五至尊。這種古怪而微妙的氣氛猶如霧裡看花,讓我生生打了個寒顫。
淡風最後舞個花勢停住了,待歇上小半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