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是特地來泡溫泉的嗎?”
他回道:“是,溫泉有助於我腿上的血脈執行。”我偷偷瞟了眼他的腿,可惜隱在袍子下,無法知道究竟什麼病。但看他行走,似乎不算費力。
進門前,我下意識地又側頭看向遠處,霍去病身形仍舊一動未動。暮春時節,頭頂的槐花正是最後的繁密,一樹壓雪的白。風過時,花瓣紛紛飄落,漫天飛雪中,一向喜潔的他卻紋絲不動,任由花瓣落在頭上,落在錦袍上。
鴛鴦藤開始打花骨朵,一個個嬌嫩的白在綠葉間和我玩著“躲貓貓”,我要很細心才能發現新加入的它們藏在哪裡。昨天是九朵,今天就十五朵,我又數了一遍,確定沒有錯,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數不清了。
我站在藤架前,嘴裡喃喃說:“我可是捉了無數條蚯蚓,初春又專門施了牛糞,你們今年一定要爭氣呀!要開得最多、最美!”
鴛鴦藤的葉片在風中輕輕顫動,似乎回應著我的請求。“等你們開到最美時,我就帶他來見你們。”輕輕親了一片新長出的葉子,“你們努力,我也努力!”
走進竹館時,只看到天照坐在桌前抄寫東西,我詫異地指了指院子中空著的輪椅問:“九爺呢?出門了嗎?”天照笑道:“去蘭屋看小風的爺爺了。”我點了下頭,看著輪椅,依舊有些納悶。
天照放下筆,走到我身側,看著輪椅道:“九爺一條腿完全用不上力,另一條腿還能用力,拄著柺杖雖說走不遠,但日常多動動還是比坐在輪椅上對身體好。”
第84節:第十三章 落花(4)
我“嗯”了一聲,天照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小時候,九爺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也愛動,對什麼都好奇新鮮,總喜歡跟在我們身後玩。可我們那時候不懂事,總覺得帶著他幹什麼都不方便,做什麼都要等著他,所以表面上不敢違逆他,可背地裡卻總是商量著能甩掉他就甩掉他,甚至為誰出的主意最高明而得意,我就是自以為最聰明的那個。九爺慢慢明白了我們的心思,人開始變得沉默,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書籍上,因為也許只有這些沉默的朋友才不會嫌棄他。有一次,九爺揹著老太爺獨自一人拄著柺杖出門,到天黑人都沒回來。老太爺急得把我們一個個都痛罵了一遍,罰我們跪在青石地上。後來九爺回來時身上的衣服被撕裂,臉上烏青,頭上手上都是血。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卻一句不說,只說是自己不小心,然後求老太爺讓我們都起來。”
天照凝視著輪椅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沉默不語,酸楚心疼,種種情緒在心中翻騰。
“那一次我們心裡真正感到愧疚,大哥把長安城的小混混一個個敲打了一遍才問出原由。原來九爺看到《墨子》上對兵器製造的論述,就上街去看鐵匠打鐵,那些和我們一樣不懂事的頑童跟在九爺身後唱‘一個柺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邊唱還邊學九爺走路,惹得眾人大笑。九爺和他們大打了一架,吃虧的自然是九爺,被打得頭破血流。大哥氣得和那些唱歌的孩子都打了一架。我們都想帶九爺出去玩,可九爺從此卻再不在人前用柺杖。”
“一個柺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誰說“人之初,性本善”呢?看來還是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惡”更有些道理。我現在明白為什麼那根柺杖放在書架的角落裡,也明白為什麼雖然放在角落裡卻一點灰塵也沒有。他是醫者,自然明白適量運動對自己身體的好處,可那首歌謠和眾人無情的譏笑卻讓他只在無人時才願意用柺杖。
天照側頭看著我問:“你會埋怨我們嗎?”
“有些!不過九爺自己都不計較,我也只能算了,否則”我哼了一聲,笑看向天照。
天照笑道:“玉兒,你的性格可真是隻認準自己心頭的一杆秤,別的是是非非都不理會。”
我微揚著下巴問:“我只要自己過得好,自己關心的人過得好,別的人我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難道這有錯嗎?”
天照忙道:“沒錯,沒錯!你可別誤會我的話。我們哥仨感激你還來不及呢!九爺去了趟青園,回來後居然不再避諱外人用柺杖,你不知道連二哥那麼鎮靜的人看到九爺再在我們面前用柺杖,眼睛都有些紅。九爺這麼多年的心結,我們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因你化解了。”
我臉有些燙,垂目看著地面,低聲罵道:“好個秦力,看著老實巴交的,嘴巴卻一點不牢靠。”
天照“哈哈”大笑起來:“他可不止‘不牢靠’!你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