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灌下,又細心地囑咐過我和天照應該注意的事項後才離去。
我和九爺離開時,九爺還一切正常,回來時卻人事不知,天照倒還罷了,石伯卻明顯不快起來,幾次看著我想說話,都被天照硬是用眼神求了回去。
因為怕九爺想喝水或有其他要求,所以我一直守在榻側。九爺睡得不太安穩,似乎夢裡也在擔心著什麼,眉頭時不時會皺一下,臉上也常有痛苦掠過。
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第一次這麼毫無顧忌地打量他,他也是第一次完全沒有掩飾自己,沒有用春風般的微笑去遮掩其他表情。
我俯在他枕旁,輕聲地哼著一首牧歌:
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
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
在柳樹蔭底下坐上一陣,
把巴雅爾的心思想又想。
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望過了。
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
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第十二章 生病(5)
種下榆樹苗子就會長高,
女子大了媒人就會上門。
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望過了。
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
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九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人睡得安穩起來。我反覆地哼唱著歌謠,眼中慢慢浮出了淚花。這是一首在匈奴牧民中廣泛傳唱的歌謠,講述了貴族小姐伊珠和奴隸巴雅爾的愛情故事。小時候,曾看到於單的母親閼氏聽到這首歌時,怔怔發呆,眼中隱隱有淚。當年一直沒有聽懂,怎麼先是伊珠在高粱地裡望巴雅爾的背影,後來又變成了巴雅爾在高粱地裡望她的背影呢?
感覺有手輕拂著我的臉頰,立即清醒過來。不知道何時迷糊了過去,頭正好側靠在榻上,此時九爺側身而睡,恰與我臉臉相對,彼此呼吸可聞。他的五個指頭從我的額頭慢慢滑下,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頜,似乎在記憶著,留戀著,鐫刻著;他的眼睛深邃幽暗,裡面竟似天裂地陷,會聚著五湖四海的不甘後悔,八荒六合的傷痛悲哀。
我被他的眼睛所惑,心神震盪。他總是淡定的、從容的,再多的悲傷到了臉上也只化作一個微笑。他漆黑瞳孔中兩個小小的自己,一臉的驚慌無措、恐懼害怕,卻又倔犟地緊抿著唇角。
他緩緩收回了手,忽地笑起來,又是那個暖如春風的微笑。風斂雲退,海天清闊,卻再也看不清眼睛深處的東西。他強撐著身子往榻裡挪了挪,示意我躺到他身旁。我的動作先於我的思考,在我想清楚前,人已經躺在了榻上。
兩人中間隔著一掌的距離,默默無語地躺著。好一會後,他笑看著我道:“把你先前唱的歌再給我唱一遍。”
我木木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種下榆樹苗子就會長高,女子大了媒人就會上門。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歌聲完了很久,兩人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他的聲音輕到幾乎不可聞:“巴雅爾怎麼能那麼笨,他為什麼從沒有回過頭去看伊珠呢?他為什麼總是讓伊珠去猜測他的心思?他為什麼不把心事告訴伊珠呢?他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還聰明,卻不懂伊珠根本不會嫌棄他的出身,也不會害怕跟著他受苦。”
我因為下意識地認為他不懂匈奴語才放心大膽地唱這首歌,卻忘記了他的博學;也忘記了匈奴帝國強盛時,西域諸國都臣服於匈奴,匈奴話在西域各國很流行,驚慌下問了句傻話:“你懂匈奴話?你知道牧歌傳唱的巴雅爾和伊珠的故事?”
他半吟半唱:“雲朵追著月亮,巴雅爾伴著伊珠,草原上的一萬隻夜鶯也唱不完他們的歡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巴雅爾雖然辜負過伊珠,但歌謠唱到他們最終還是快樂幸福地在一起了,你相信歌聲所唱的嗎?”
我不去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說道:“我要走了。”
他轉過了頭不看我,輕聲道:“我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