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要當個大夫,幫你把腦子裡的蟲子卵取出來!”林笑在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弟弟加油!以後幫姐姐把病治好!”月棠也堅信著林笑會做到這一切。
從此,每天放學之後,林笑開始跑到書店的醫學類書籍處如飢似渴地閱讀。外祖父留下的醫書也都被他從書房的櫃子裡翻出來,堆在自己臥室的床底下。
那些泛黃的書頁被林笑夾著各色的玻璃糖紙作書籤——那些糖紙是月棠隨信夾寄過來的,那時候的小女孩都喜歡把糖紙壓得平整,一張張夾在書中信裡,林笑班級裡的女生也那樣做,可是林笑總覺得,她們實在不適合做那樣雅緻的事,只有月棠那樣的女孩子,才適合收集那些美麗的糖紙。
林笑十三歲的時候,月棠又一次到了北京。
這一次,她直接住進了天壇醫院。
她的病情已經到了不手術不行的地步。而剛好,爸爸的老朋友肖亞光從美國回國了。
肖亞光是腦外科的權威。
他從國外回來,帶著一顆赤誠的心準備報國了。
爺爺當時已經被查出胃癌,住在腫瘤醫院。聽說了月棠的事,親自給肖亞光打電話,懇請肖亞光為月棠做手術。
肖亞光一口答應。
但是結果卻未如人意。
月棠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已經死了。
蟲子泡在標本瓶裡,細長的身體足有十幾公分,猙獰扭曲地與林笑對視。
它在月棠的腦幹處吸食著月棠的生命,當肖亞光開啟月棠顱骨,鉗住它的時候,它猛烈掙動。
大出血。
迅速而不可遏制的死亡。
月棠失去過多鮮血之後的屍體奇怪地發黃,刺眼地籠著一團慘白色的光。
林笑輕輕用手握住她蜷成一團的小手,冰涼。
是的。
冰涼。
其實,在她進手術室之前,她的手就一片冰涼。她當時很緊張。不住對林笑說:“其實我一點都不怕,就是睡一覺。一會就醒了。”
手術室裡很冷。
她失血過多。
於是她的體溫下降無比迅速。
光禿禿的頭上還有著手術前畫上的線。黑黑的。
映著白色的頭皮格外刺眼。
“棠棠姐棠棠姐”林笑捂住臉,慢慢蹲在暖氣片旁邊,淚流滿面。
那天家裡人都在醫院忙著月棠的後事。
林笑獨自坐著公車回家。
失眠到凌晨。
獨自坐在陽臺裡,看到天色漸漸開始發藍。一點一點,慢慢的從黑暗中透出暗藍,逐漸明亮。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聲。整個世界一片肅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林笑還張著眼睛。天地安靜得令人窒息。那種藍,那種寂靜,那種無聲的凝滯與壓力,漸漸把人逼迫到崩潰的邊緣,無比絕望。
林笑站起來,揉搓著麻木冰冷的雙腿,太陽突然躍出了地平線,整個世界明亮得令人吃驚。
院子裡的白樺刷拉拉地響著,白色樹幹上斑駁的黑色如同一雙雙眼睛,好奇地看著林笑。
“笑笑,以後,我要考到北京來。”手術前她說。
她充滿希望的眼睛看著病房窗外湛藍的天空。
“北京是個大破城。”林笑微笑著說。“不如以後我考去上海。”
“不要我呆夠上海了,我喜歡北京。北京的天空更開闊,不像上海那麼逼仄。”月棠說。
清脆的鴿哨聲響起,又一個北京的清晨開始了。
高考時,林笑不出家裡人意料地填報了醫大。
錄取通知書寄到的時候,林笑獨自躺在床上,翻著以前放在床底下的一本舊醫書。
一張粉紅色的玻璃糖紙飄飄悠悠地從書頁間掉落,掉在林笑胸口。
放下書,拿起糖紙,對著陽光舉起。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當年的崑曲。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閒凝眄”
“卻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大學開學第一天,住在下鋪的林笑躺在床上看著漫畫。
上鋪來報到的蘇姓男生笑呵呵地把行李舉上床鋪。
整理書的時候隨手一抖,一張翠綠的糖紙飄下來,落在林笑肩頭。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