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總覺得,不用多久,你就會把我忘掉,得道成仙,飛天去了。”
“什麼傻話!童言稚語!你都二十歲了羲少爺,”無雙抿嘴一笑,推了推他肩膀,“你這是咒我死嗎?”
石誦羲懶懶地挪動了一下,在藤椅上翻轉身子,望著她笑嘻嘻道:“等我回來,你要不要考慮嫁給我?”
“我可是要做大老婆的。”
“好呀,你真想要的話,我去求老太太。”他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那我得把你套牢了。”說著,無雙把一道穿了紅繩的平安符拿出來,要給他戴上。
石誦羲皺眉:“又是廟裡師父那裡求來的?是的話就不必了,這兩天我收到的不計其數,十年都用不完了。”
“不是求來的。是我自己供在菩薩前,唸了四十九天的大藏經。你不要就算了。”她作勢收回去。
石誦羲連忙奪過來,眉開眼笑:“要要要!居士親自唸的,我要貼身戴在身上。”
他猴急地解領口。無雙看見他動作笨拙,搖搖頭,上前幫他弄好。石誦羲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兩人對望笑了一陣,氣氛輕鬆和樂。
然而告別的時候,石誦羲到底是年輕,笑容終於流露出難過的痕跡,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居士”他艱難地維持笑意,“你不給我一個送別的擁抱嗎?”
不等她反應,便伸手一攬,把她納入懷中。
無雙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她也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聲音悶悶的,看不見表情。
“好的,我等你歷練回來,長成真正有擔當有責任的男兒。”她溫柔地安撫。
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她還是看到了那紅紅的眼眶。
像她那樣自以為情志堅如磐石的人,也還是會感動,會莫名生出悵惘和傷懷。
她走到窗邊,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任由風將淚光吹乾。
*
石誦羲走之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這一兩年間,無雙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有時候累得四肢都麻木了。不單是身體的,還有精神上的疲勞。
她忽然覺得前世自己鄙視一切重男輕女的老一輩的想法有點可笑。又或者說,太幼稚了。如果不親身經歷這個環境,是無法深切體會到的。
吳老爹年歲漸漸大了,小寧年紀卻還小。家裡沒有壯年男人,是非常艱難的。雖然他們在紫竹山莊,米糧什麼都都不用背。其他重物,吳老爹也可以使喚廚房的伙伕幫忙。但生活上的瑣事,不是什麼都勞煩得到別人的。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們的屋頂忽然有點漏水,正好滴在小寧床上。小寧哇哇大哭。
吳老爹摸黑爬上去修補的時候,閃到了腰。
無雙只得自己爬上去,被瓦礫割得手生疼,雨水滴進眼睛什麼都看不清。女人對這些泥水活一點經驗都沒有。好不容易找到漏水處蓋好茅草,結果不到半時辰,又被風雨掀翻了,不得不再爬一次。聽著小寧在下頭哇哇大哭,和爹孃擔心的呼喚,她一邊心酸一邊幹活。
然後,吳老爹傷了腰,需要給他換洗擦身,按摩推油,吳母一個人搞不定。她再不好意思,也必須把自己當成男人,貼身護理。
還有,別的女人可以在看見老鼠蟑螂時尖叫著躲到男人身後,她就要壓下發怵的寒毛,硬著頭皮上去處理。
還有很多次,抱著沉得要死的小寧的時候,她多希望有個大力水手跳出來拉自己一把。
她忽然體會到,當初吳夫婦沒有逼迫她嫁給周光遠或者招個女婿進來,有多包容了。
壓力還來自於吳老爹漸漸年事已高。他們不是石家家生的奴僕,東家不會管養老和安葬的事,頂多撥幾兩銀子完事。兒子還小,女兒又沒個依靠。怎麼叫人不憂慮?
無雙比他們還多了一層憂慮,她知道不久之後,中國將會大亂,偌大的中華大地沒有幸免之地,民不聊生、內憂外患、烽煙四起。他們這樣的平民之輩將怎麼樣才能在這樣嚴酷的社會中生存下來?
*
這一年的梅雨季節特別長,一直連綿到了五月。
五月初五快到了。民間要包粽子,掛艾草菖蒲,喝雄黃酒。因為梅雨天溼潤陰冷,蚊蟲滋生,容易生病。這種時候,在家裡點燃艾草或者艾絨,燻一燻屋子,能驅寒辟邪,最好不過了。
趁一天雨水終於停了,無雙忙著把摘下的艾葉搬出來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