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衙將糧車偽裝成柴草,悄悄運送出城,如此一來,糧食才得以安全轉運長安。”
“那麼,那些人”
雙目直視,方恪低聲道:“六日後開啟地窖,無一存活。”
“啊!”尉遲方大叫一聲,伸手指向對方,卻不知說什麼好。
“那日地窖中的景象,永生難忘。”方恪目光看向自己官袍下襬,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動了地底幽靈,“那些屍體你可知什麼叫做死不瞑目?我從地窖之中走過,突然有隻手從屍堆中伸出,拉住了我的衣袍。此人什麼也沒說便死去了,或許只是迴光返照。我卻記住了他看向我那垂死眼神日日夜夜,彷彿合上眼就能見到。此後,我的官袍上就多了這塊汙漬,任憑如何漿洗,也都消退不了”
尉遲方定睛望向方恪的衣袍,淡淡痕跡在這一剎那變得清晰無比。天氣雖暖,尉遲方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答反問:“換了你,你會怎麼做?”
朝廷之命不可違,何況糧食是徵召用於攻打突厥。至於災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既然意圖抗捐劫糧,就是反叛,留下固是禍根,殺之亦不為過,方恪的所作所為甚至可以說是盡忠職守。這樣想來,華原之事朝廷也未必不知,對方恪的褒獎並非褒其賑災,而是褒獎他的大局為重,阻止了一場亂象。思及此,尉遲方突然明白了他將方恪離京一事告知李淳風時,酒肆主人那意味深長的神情。
“我,或許我會向朝廷上書,請求免課。”
方恪面上現出一絲譏諷,卻無惡意:“你身在長安,又是官宦子弟,怎會知道像我這樣朝中無人的地方小吏之苦。逐級上書,等到了朝廷,怕不要一月有餘,而當時局面卻是刻不容緩。”
“即使這樣,我也不會屠殺百姓!”突如其來的憤怒湧上心頭,尉遲方瞪視眼前好友,“你的作為,與殺良冒功有何區別!難道這就是你對我說的不計得失,為民求福?!”
“那麼朝廷呢?金吾衛難道不曾奉命驅趕城門口的災民,長安城外亂葬崗中,有多少是一息尚存之人,被棄之不顧?”方恪毫不退縮迎上對方譴責的眼神,沉聲道:“我是寒士,生來便無世襲之份,也無人舉薦。若想求得官位,只有憑藉自己努力,否則的話,空有一身抱負,也無處施展。試問我這樣做,又有何錯?”
尉遲方以手扶額,心亂如麻。突然之間,他有些希望那位總是滿不在乎微笑著的酒肆主人就在身邊。以那人的洞明世事,想必能夠分清是非,解說黑白,而不像自己這般迷惑惶恐吧。
“抱歉”低沉的聲音令尉遲方從沉思中醒來,方恪望向他,神色複雜,竟有悲哀之感,“令尉遲失望了。那天我對你所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也想做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但我無從選擇”
“住口!”
這一句破口而出,當真靜了下來。方恪神色黯然若喪,轉過身去。尉遲方心中忽覺不忍,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終道:“罷了,無論如何,你總算得償所願。”
方恪無聲地笑了笑,道:“尉遲兄可知我心中是什麼感覺?”
“什麼?”
縣令轉過身來,沉默許久。
“噩夢纏身,生不如死。”
他拉起袍服下襬,嚓地一聲撕了下來,拋在地上。隨後躍上馬,頭也不回,向長安城外行去。綠柳如煙,將方恪背影隱沒其中,瞬間不見。
年輕男子挽著衣袖,肩上一根釣竿,左手拎著魚簍,無精打采地走進夕陽下的隨意樓,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門前有一頭肥豬,打著呼嚕躺在一匹黑色駿馬旁邊,看上去對自己所處的位置甚為滿意,見到李淳風便哼哼兩聲,動動耳朵,又閉上了眼。櫃中少年也於此時抬起頭,面色卻不好看,眉心皺成川字,嘟著一張嘴。
“總算肯回來了。”
“嗨,甚麼話。”酒肆主人晃了晃魚竿,“你家先生辦的可是正事。”
“正事?”少年一把拉過魚簍,嘴撇得更加厲害,“沒猜錯,果然又是空的。”
“哎呀哎呀,”男子神色無奈,“運氣不好而已。魚不上鉤,總不成將它們掛上去?”
“那麼裡面那個,又是怎麼回事?”
順著搖光的眼神看去,店中自己慣常的座位上此刻坐著一個人,看起來已經酩酊大醉。衣領敞開,帽子歪戴著,原先一絲不苟的儀表此刻也變得邋遢了起來——正是以風流瀟灑聞名長安的易秋樓易公子。李淳風當下嘆了口氣,取過一罈酒,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