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1 / 4)

我沒過去坐下,靠在門框上,我半天才開口問:

“改朝換代,最先掉腦袋是什麼意思?”

我爸一愣,然後嘆氣:“政治這東西一旦變了,國家機器總是”

“知道了。”我苦笑。

我明白了,所謂驚弓之鳥啊,目睹過動亂的人,心裡對於政治的敏感已上升到無法想象的高度,作為一個軍人,一個南征北戰過,從硝煙中闖出來,本以為可以過太平盛世的人來說,那場十年浩劫讓他們怕了,他們唯一期待,也是最期待的,莫過於自己的子孫永遠不要和政治扯上關係。

那天是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號,三天之後的十五號,爺爺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最後的場景我沒有見到,因為爸媽也好,其他家人也好,都沒想到老人會走得那麼突然,去世前一個小時,他還在絮絮的唸叨當年的金戈鐵馬,當年的崢嶸歲月,那短短的時間內,他幾乎講述了自己的一生,他甚至還能清楚的歷數自己軍裝上每一枚獎章和自己身上每一處傷疤的來歷。

然後,在午夜時分,心臟監視器的螢幕上,跳動的曲線最終拉直,很直,很平,和地平線平行,好像能延伸到無限遠的地方

我爸,一個自認為是鋼鐵般的漢子,跪在地上嚎啕失聲。

我有些蒙,因為不敢相信一切發生的這麼快,這麼突然,唯有黑白的遺像和爸媽哭腫的眼睛在對我陳述事實,我爸從靈堂裡出來之後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有這樣多的眼淚。

最後,最後的最後,在我們辦完了一切後事回來,走向建安裡四巷的巷子口時,我看見了那個單薄瘦削的身影站在那兒張望。

“是川兒吧?”我媽問。

“老二,是川兒”我爸確定。

“快去啊,人家等著你呢。”我姐提醒我。

我全身都開始哆嗦,半天,才加快腳步走向站在那兒,老老實實站在那兒等著我的周小川。

我走近,跟他面對面,他看著我,咬著下嘴唇,顯得有些膽怯,然後,他拉住我的手說:“建軍”

我沒讓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拽著他在外頭凍得冰涼的手,我邁開步子就跑,沒給他一點喘息的時間,我拉著他從四巷一直跑到六巷,又跑到西邊的老玉米市,穿過一片片菜地,最終停在護城河沿兒。

黑色的水閘就在眼前,河水從上面躍過,轟隆隆地響,我聽見周小川在我身後喘得很急,那種喘息的聲音和水聲一樣灌進我的耳朵,我知道她很累,但他一直跟著我跑過來了,他沒有甩開我的手,沒有要求停下來,他就一直跟在我後頭,努力追上我的腳步。

站在河沿兒上,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藉著慣性,我整個人往下滑了兩米多。

“建軍!!”

身後傳來緊張的叫聲,我沒有回頭,我閉上眼睛等著,然後,十幾秒鐘之後,一個身影有點狼狽的也滑了下來,停在我旁邊。

“你掉下去怎麼辦?!這多懸啊!!”還沒調整好姿勢,他就衝我吼。

“那你還跟我下來?”我側臉看他,嘴角挑起一個笑。

“廢話!我、我這不是那什麼嘛。”

“什麼呀?”

“什麼都沒有。”賭氣一樣的口氣,周小川別開臉。

我沒說話,就是看著他的側臉,然後,半天之後,我嘆氣。

“川川,我不考警院了。”

“什麼?!”不可思議的大眼睛盯著我。

“我不考了。”我重複,“我要考全國一類重點本。”

“清華北大?”

“嗯。”

“那”

遲疑了好一陣子,他又把沒說出口的話咽回去了,周小川抬手拽著我胳膊,眼睛在我臉上盯了半天,好像在找他想要的答案,我不知道他找著了沒有,我就知道他攥著我胳膊的手慢慢加重了力道,慢慢把我往他那兒拽,最後把我們倆的距離縮小到零。他一手按著我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放在我背後,像抱小孩兒似的那麼抱著,還很輕很輕的拍著我,然後他說:

“再難過的事兒,一咬牙,一跺腳,也就扛過去了。”

我什麼都沒說。

我當時只剩下哭的能耐。

三十幾年,三十幾年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周小川面前哭,我哭到天昏地暗,哭了個暢快淋漓

那時我的手在顫抖,那時我的淚在流,可我不是一無所有,我還有個周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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