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得很巧,那天正好是宋朝大赦天下的好日子,文武百官都要進宮去讚美皇帝,順便唱歌跳舞玩個痛快。集體狂歡之後,大家談笑風生走出宮門,去趕下一個過場。
去給司馬光弔唁。
無論怎樣那也是一位黨魁,是飄揚了十幾年的一面旗幟,不管心裡面怎樣腹誹,還是得做出這起碼的尊重的。只是突然間他們被一個人攔住了。這人非同小可,在名聲上驚天動地,在職務上前途遠大,在行為上枯燥無味,在官場上堪稱警察。
伊水河畔程老夫子——程頤。
他的名聲和司馬光一樣在這15年間突飛猛進,首先一大批弟子成才了,職位最高的已經是宋朝的臺諫官員;其次他的學問終於形成了體系,對於儒、釋、道三家的經典有自己的感悟,理學始祖的地位確立了。這是巨大的成就,從民間影響到官場,除了極個別的某些怪物之外,沒有誰不對他頂禮膜拜。
能做到這一點,是宋朝建立以來獨一無二的,其效果非常驚人,他得到了司馬光的尊重,地位超然到沒有拘束。
他可以和司馬光平等論交,雖然身在舊黨,可絕不會對任何高官假以辭色。因為這種地位,司馬光給他安排了一個更加超然、神聖的工作。
給小皇帝哲宗當老師。
在宋朝的歷史上,帝師的未來是無比光明的,真宗、仁宗的老師們百分之百的榮寵終生,百分之七十以上升到了宰執位置,而且由於他們和皇帝的特殊關係,從小養成的信任依賴感,他們在很大程度上能影響國家的政策走向。
一句話,前途遠大,無比遠大。
程頤是北宋歷史上文憑最高的帝師,哲宗只有9歲,處於最理想的接受教育的年齡,這樣的組合非常讓人期待,他們一定會產生火花,積極互動,成為一對親密無間的師生的。
事實上有苦自己知,哲宗恨不得他立即去死。
程頤什麼事都管,比如春天到了,萬物復甦花木繁茂,哲宗在深宮中憑欄觀景,隨手摺下了一根柳枝。程頤瞬間出現,喂,你太殘忍了,春天是生命的季節,每一種生物都有生長的權利,哪怕是一棵柳樹。你是上天之子,要仁慈,要博愛,要像愛你自己一樣愛柳樹,之後像愛柳樹一樣去愛你的子民,這樣才是好皇帝
哲宗忍。
比如哲宗穿戴整齊走向課堂,準備接受教育。程頤拿起書本,卻突然問:喂,你昨晚洗澡時是不是腳邊有隻螞蟻?
是。
你怎麼處理的?
我給它讓了路。
好!程頤擊節叫好,學生開竅了。你終於做對了,由柳樹到螞蟻,它們都是生命,都是你的子民,你終於愛護它們了,你要終生這樣做
哲宗很安靜。
比如9歲的哲宗一覺在深宮裡醒來,突然發現圍在身邊的不再是昨晚之前的姐姐妹妹,而是一律年過50歲的大姨媽。這是怎麼回事,他很想尖叫,很想怒吼,他身上流著激烈如火的神宗的血,絕不是任人擺佈隨意揉搓的懦夫孬種!
可是程頤的聲音出現了,一個好皇帝都是不好女色的,女色嗯,孔夫子曾經曰過,這是一個男人的天性,所以要從小抓起,哪怕你只有9歲。
哲宗恢復了安靜。
他是個非常特殊的孩子,在人類的歷史上早熟的孩子、早熟的皇帝是有的,可是從來沒有人能在他這樣的年齡上做到他那樣的理智、堅忍、深沉,把所有一切都深深地埋進了心底,除了極少數的幾個尖端時刻,從來不會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情緒波動。
他深深地躲在垂簾之後,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他把什麼都記在心裡,像一具灰色死寂的孩童石像,默默無聲地生存著。
傳說100多年前北宋剛剛建國時,開國皇帝趙匡胤曾經和第一位首相趙普有過一段對話。趙匡胤問:“天地間什麼最大?”
這種話趙匡胤很喜歡問,比如他進佛寺時就曾問過和尚,我用拜佛嗎?很明顯是要和佛祖比比大小。和尚很識相,笑嘻嘻地回答:“現在佛不拜過去佛,您不用拜。”
比神靈都大了,天地間還有比皇帝還牛的嗎?答案只此一個——皇帝!
可是趙普想了很久,給出了另一個答案——“道理最大。”
這個傳說在宋史裡非常有名,一直被幾十年後縱橫宋朝唯我獨尊的理學家們奉為源頭。至於真實性嘛,沒法證明。宋史裡這樣的手段太多見了,哪個宗派想達到某些目的,總會穿越時空,找些無敵型的名人新增資料,讓自己的行為神聖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