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衝著他怒吼時,他仍然不怎麼害怕,儘管高太后吼得非常有水平,揭開了宋史裡一些沒人知道的細節內幕。比如說,當年高遵裕搞垮了西征,神宗當晚繞床嘆息,整夜不眠,加重了病情。這條史料就是在這時公之於眾的。
可是之後蔡確的心就沉了下去,因為高太后罵完了人、做足了高姿態之後,並沒有復高遵裕的職。這才是關鍵,說明了她一來不原諒高遵裕,二來絕不領蔡確的情。
她記仇了。
直到這時,誰也不知道她記仇能記到什麼程度。蔡確得用一生的代價去做只照明燈,照出她的真面目,給別人提個醒。
新年伊始,蔡確被罷免首相,貶職陳州。這個處罰是很重的了,從慣例上講,已經罪責互抵,可以重新做人。蔡確也是這樣想的,他在元祐元年早春的寒風中走出京城時,心裡有失落也有些輕鬆,看結果,雖然丟掉了首相位子,可也躲開了麻煩漩渦,很不錯。
只是,這才是一個開始,不僅是他的噩夢,更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高氏的噩夢。不久之後,寬鬆、仁愛、慈善、文明的宋朝將變成一個超級苛刻、殘酷、惡毒、不講半分情理的夢魘世界,誰也別想在這個世界上有好日子過。
強如高太后也別想躲過臣子們的反攻倒算!
這時舊黨一片風光大好,司馬光的節奏讓新黨瞬間失去了黨魁,借這個威勢,他終於對王安石新法裡的核心部位下手了。
——青苗法、免役法、將官法。
這三項是重中之重,直接影響國計民生。同時由於它們在新法裡的地位,只要它們還在,王安石的新政就仍然運轉,宋朝政治的主體,仍然是王安石、宋神宗的印跡。
司馬光日思夜想,一定要在極短的時間裡把它們廢除。因為他實在是等不起了,新年剛過,形勢空前大好,他的身體卻迅速地衰弱了下去。他清楚,自己快死了。關於這一點,歷史上通常給出的答案是司馬光無時無刻地不在為宋朝擔憂,加上十五年不停地寫書累的。
不成立。
說到為國家分憂,司馬光無論如何也超不過范仲淹,也沒見范仲淹把自己憂死;說到寫書,更是笑話。這個活兒的確很累,《資治通鑑》類的歷史書的寫法更累。它要收集、翻閱、分類、鑑定海量的前人資料,還要融會貫通,總結出自己的見解。我身為一個歷史寫手,深知其中的苦樂。
但是司馬光不同,他是官方修史,經濟、資料、人員都配備充足,說來根本就不是他一個人在奮鬥,而是一個小分隊一起合作。比之前司馬遷、班超等歷史前輩強太多了,試問那些人都沒有累死,司馬光為什麼累到這步田地?
排除他個人身體太糟之外,只有從他的心靈深處查詢原因。是怨毒、憤恨、不甘、絕望、等待等負面情緒在十五年之間每時每刻地噬咬著他的靈魂,才讓他心力交瘁、百脈俱廢。
同時,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他一旦得勢,就對王安石新法廢除得這樣兇狠徹底的原因。
痛並亢奮著,這是司馬光在元祐元年正二三月間的心靈寫照。他很快就要油盡燈枯了,為了成功,必須和時間賽跑。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要對新黨不可思議的兇狠。司馬光連續寫了兩篇奏章,都是針對“免役法”的,內容很複雜,目標很明確,他要求宋朝全境各州縣必須在五天之內廢除免役法,恢復募役法。
這個訊息傳出去,宋朝人的腦子全體爆炸了。宋朝有多大,這樣的疆界,這樣眾多的官員,要怎樣調配、實施,才能在五天之內完成這個目標?
役法與稅法,是國家的根本。現在要換掉1/2的根基,居然只給了五天的時間!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歷史上除了應付亡國級別的戰爭,從來沒有這樣頒佈法令的。五天把開封城裡的命令傳到帝國各處邊境都不夠用。
那麼說,司馬光真的瘋了嗎?不,他才沒瘋,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少見的精明人。作為一個老官僚,他非常懂得下級的心理動態。要把握住這一點,才能讓名義上本該積極執行的各種命令生效。比如說這次的五天期限。
新法、舊法之爭太敏感了,幾乎每個帝國官員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要怎樣統一?答案是不可能統一,人類的心靈從來沒有哪怕區區兩個是能夠完全契合的,那麼就要去強制。像王安石當初推行新法,是有宋神宗支援,才能強行推出。
這時司馬光要反手,也必須得有不尋常的招數。招數有兩點,第一就是不講理。我只給你們五天,不幹就滾蛋,等著捱整穿小鞋。根本就不給下邊人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