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讓青梅和繡兒也去休息,自己則將床鋪上堆疊的被褥都收拾起來。
這時,門外忽然有婢子來稟報:“晉王有請。”
二
往事的沙礫堆積在硃紅的宮牆裡,隨著流動的風,落進荷塘裡、雕欄下、井口中——
每座宮殿裡都會殘存著這樣的沙礫,即使沒人去撿,一樣跟人在同樣的屋簷下,經歷著相同的陰晴、雪雨。這些存留在沙礫中的真相,會如影隨形地跟著每個人,即使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對映而生的深深淺淺的影子,也無時無刻地不在琢磨、提醒著內心——有人,正洞悉著你的秘密。
明光宮,蘅錦殿。
卯時,晨曦的霧氣早已如湖面的煙波一樣散去了,鎏金般的陽光投在輝煌的殿宇上,金波離合,將綿延百里的城池宮苑都覆蓋上一層碎光。
太后今日起晚了些,等厚重的殿門敞開,都已經過了卯時三刻。
哀萃芳順著榮光萬丈的丹陛,拾級而上,腳下是漢白玉基石,寶相莊嚴,雕欄玉砌,上面雕刻的都是九曲螭龍。腳下踏著硃紅長毯,徑直走到那蓮花紋飾的殿門前站定了,才邁進漆紅的門檻。
明光宮是整個宮廷權力中心之一,而她是太后身邊的掌事,是紅人,也是貼心人,在偌大的宮闈局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素日裡就是那些女御和世婦們都不敢怠慢,小心應付,生怕半點兒不妥帖。可惜,自從宋良箴引咎辭職,尚宮局迎來一位新任掌事,一切,都開始發生了變化——
“太后,這款髮髻委實很適合您。”
尹紅萸站在蓮花繁盛的氈毯上,一襲水色荷葉籮袖絹紗裙,雙蝶髻,髻上扣著清一色純銀頭飾,映襯得其人很有味道。
第七章 鎖珠簾(10)
早在來之前,她特地畫了精緻的妝容。原本一雙勾人的媚眼撲了黛色,眼角打了厚厚的粉,遮去三分細紋;腮邊的一抹胭脂淡暈,唇角不彎的時候,尚看不出已過花信之年。
此刻寢閣裡的奴婢都已屏退,只留她一人在呂芳素身後伺候,拿著菱花銅鏡,對照著妝奩前碩大的琉璃鏡面,細細地打量著剛梳好的髮式。
“嗯,還是你的手藝好,比那些奴婢強多了。”
“太后喜歡,奴婢每日來蘅錦殿便是。”
相談甚歡的話音傳進哀萃芳的耳朵裡,在踏進門檻的同時,就瞧見寢閣裡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溫暖的橘色光暈灑在兩人的身上,背後的影子拖得老長,菸絲相交,交匯而成的混影有一種該死的和睦。
“奴婢問太后安。龍華泉的水已經備好了,請太后移駕。”
哀萃芳挽著手,如是稟報。
呂芳素聞言,將扶著髮髻的手拿下來,“瞧哀家糊塗的,竟然忘了早晨的沐浴,這梳理了一早上的頭髮,拆掉不是很可惜。”
尹紅萸捂唇一笑:“太后,此時拆下來,再梳一遍就是。但奴婢僭越地說一句,今晨和風清涼,毫無暑氣,何須去龍華泉跑那一趟。”
呂芳素蹙起眉,用尖細的指甲搔了搔額際,片刻,點點頭道:“那就先別忙了,哀家今日不去龍華泉,簡單在寢殿里布置一些洗漱就可以。”
哀萃芳低著頭,聞言,手不自由自主地攥緊了一下,“奴婢遵旨。”
“你們也都別幹愣著,跟哀掌事過去,將龍華泉的一應物什都搬過來。太后沐浴,可馬虎不得。”尹紅萸挽著手,微笑吩咐的模樣,儼然一副殿內掌事的架勢,說罷又看著哀萃芳,“哀掌事,有勞了。”
哀萃芳注視過來,“不用,伺候太后,是分內的事。”
太后每逢單日必在龍華泉沐浴,從未更改過。這也是比擬著當年獨孤皇后雙日沐浴的習慣。然而在尹紅萸堂而皇之進殿伺候的一日,竟然破例了——
哀萃芳看著兩人一站一坐的背影,眼底陰毒一閃而過。
未時兩刻,韶光踏上麟華宮的臺階。
雪白的大理石,鏤銀鏨刻,鑿地為蓮。女子足下是一對純銀絲灑花繡履,緩步輕移,踩踏過地面上刻著的紋飾,彷彿催生了一瓣瓣璀璨菡萏,步步蓮花。
側殿裡,十二扇窗扉都半敞開著,按照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尺寸。偶爾一縷青煙,順著月簷風燈飄進殿內,對沖著幾道居閣裡的薰香,氤氳瀰漫,綻開了千層玲瓏寶塔上的金銀花樹。
男子以背對的姿勢,負手佇立。
就在絢爛的玲瓏寶塔前。
韶光輕輕走進來,腳步聲漸近,男子轉過身——
煙影繚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