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垂頭喪氣往另一邊去了。
天都黑透了,水榭上宮燈高懸。沿著迴廊進延爽樓,外面太監宮女往來,透過窗上綃紗能看見樓裡境況。人聚了不少,一屋子黃帶子。太上皇坐正座兒,懷裡抱個奶娃子,想是皇后的第二子。祁人抱孫不抱兒,太上皇當初何等了得的人物,如今也顯出老態,兩鬢花白了。
他們進門,恭恭敬敬掃袖打千兒,“兒子給皇阿瑪請安。”再微偏過身,對側座上的皇帝行禮,“臣弟給皇上請安。”
太上皇一笑,“都起喀吧,沒外人,別拘著了。”一個一個兒子看過來,“老十一還沒到?”
皇帝應個是,“大約有什麼事耽擱了。”
弘韜坐在圈椅裡朗聲笑:“他能有什麼事兒,天生的手腳慢。上回高師傅做壽,吃散了席他才來,師傅和師母愕著,不知道怎麼支應他。他一看人都走了大半了,也沒臉坐下了,隨了份子獨個兒上德勝樓叫了桌菜。吃完回府還吹呢,哎呀今兒去得忒早啦,人都沒來齊,等半天湊不滿一桌,不耐煩先回了,半道上遇見勒敏,在外頭吃了一頓。正說呢,勒敏打門上進來,咋呼著說他是水瀨託生的,去得晚舔盤兒底。瞧瞧,鬧了個沒臉。”
大夥兒聽得直搖頭,太上皇的這群兒子,一人一個脾氣,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大家熱鬧說笑,有個人卻遊離於塵世之外。皇帝轉過臉看,弘策在他右手的座上品茶,低垂著兩眼,手指一下下撫那荷葉把盞。官窯瓷器胎子薄,上面覆一層淡綠的釉,燈下有琉璃般的浮光。弘策的手指很美,纖細白潔,與那茶盞相得益彰,乍看之下,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①披甲人:降人,民族不一,平時耕田打獵,戰時披甲上陣。
②旗丁:女真人。
第6章
因為耳朵不好,他的世界一直很安靜。聽不見曲樂、聽不見流水落葉,也聽不見風聲雨聲。六塵①中缺了一塵,天宇靜闊,心似闌海,雖生在帝王家,卻比旁人多幾分澹寧,因此也更顯得踏實可靠。
要同他說話,必先叫他注意你。皇帝探手在他肘上一碰,他立即放下茶盞轉過身來,碧清的一雙眼,能洞穿人心。
“安靈巴武午時處斬了”皇帝慢慢轉動扳指,今天是喜日子,談這樣的事雖掃興,但一國之君,要操心的委實多,樁樁件件壓在心頭,松泛時也不得松泛。怕攪了太上皇雅興,只低聲詢問,“生出什麼枝節來了嗎?”
弘策道:“皇上放心,即便有枝節,也斷不會在今天發作。這樁案子到這裡就結了,前頭的事能掩則掩,老荷塘裡的淤泥,要兜底翻騰,您看見的就是碗墨汁子。”
皇帝點頭,悵然道:“《魏鄭公諫錄》上說,‘為君極難,法若急,恐濫及善人;法若寬,則不肅奸宄’,朕如今就是這樣境況。皇阿瑪有了年紀,朕既當了家,好些事不能再勞煩他老人家。天下太平卻養著碩鼠,面上看一派花團錦簇,底下一包爛草料。”
弘策道:“古來就是這樣,朝政棘手,並不是咱們這會兒才有的。國家富庶,撈銀子的雖多,但有法紀,尚且不敢過分肆意。安靈巴武正/法,對眾臣工是個警醒,皇上只需再觀望,源清則流清,橫了心治理,不說全然杜絕,扼住七八分還是可以的。”
皇帝微微轉過頭,燭火映照下,兩道濃眉漸漸蹙了起來,“治貪是老生常談,皇親國戚提溜出來做筏子的不是一個兩個,又怎麼樣?掌纛旗主帶頭叫板,朕不殺他們,怎麼對天下人交代?”
弘策仍舊是淡淡的模樣,略頓了下,吮唇道:“可徐徐圖之,一把揪了難保不牽筋帶骨,左手整頓右手提拔,窟窿方不至於太大。重任不可獨居,故與人共守之。皇上聖明燭照,心裡必定有自己的打算。臣弟妄言,失當的地方,您一笑便罷了。”
這個兄弟向來不一般,京裡養成的大爺們,走雞鬥狗賣呆玩女人是行家,真要議事,得力的只有兩三個。如今他從喀爾喀回來,就算有耳疾,依舊是個可倚仗的棟樑之材。皇帝沉吟了下又道:“察哈爾戍軍要擴充,軍需得跟上。這趟派人過去配個火器營,大小弄他幾十條槍,不為旁的,就盯著察哈爾親王。自打上回喀爾喀出了事,朕一直在盤算,像那些散放的家畜,不給它畫圈兒,它就作踐莊稼。依著你看,打發誰去合適?”
原先大夥兒都議協理寧古塔的人選,如今又要挑察哈爾麼?弘策眼裡是沒什麼分別的,去哪裡都一樣,朝廷養了一幫子掛對②矇事兒的宗室,他們能心安理得吃喝,自己不能。他一直不明白當初皇父把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