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支開了搗亂的狐狸表哥,四郎也能安下心來做這道歷經波折的龍井蝦仁。
等到龍井蝦仁烹製得發出香味後,四郎揭開鍋蓋一看:龍井不愧是名茶,而且又是新採的上品,鍋中湯色如碧波湍急,蝦仁似珍珠滾動。開蓋的一剎那,廚房裡便瀰漫出一股茶香,讓人精神為之一震。
茶葉香氣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離了鍋蓋徑直往大堂飄去,那群高談闊論的書生聞到這鮮美清新的味道,忍不住暗自吞嚥口水。
四郎在廚房裡,居然也能隱隱約約聽到羅書成羨慕又嫉妒的聲音:“茶中珍品也不過是用來做菜罷了。成為太守的座上賓,才不枉費我輩日日挑燈苦讀。不過如今奸人當道,太守門禁森嚴,家有惡犬,真是讓人拜謁無門。”
接著就有人抱怨些“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之類的話。
因為把胡恪表哥忽悠了出去,四郎忙完手頭上的事情,也探頭出去聽外頭談話,聽了一陣就覺得沒意思。那些書生的話裡充斥著不自知的愚昧,狂妄和怨恨,但是卻又偏偏沒有改變現狀的才能和勇氣,這些負面情緒濃重的幾乎凝結成一片片灰色的霧氣,籠罩在這群書生身上。
雖然是勾搭書生狂熱愛好者,但是胡恪表哥並非飢不擇食。那些灰色的霧氣實在太濃重了,連胡恪都沒能堅持幾分鐘,便在書生們的口若懸河中逃回廚房。
廚房裡,小水已經吃完了榆錢,蹲在一邊看槐大料理鴨子。
槐大把褪毛洗淨的鴨子從小腿關節處切去雙掌,接著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從鴨子嘴裡割斷氣管和食管,拔出鴨舌。然後在鴨子左邊翅膀下面開一個月牙形的小刀口,用食指和拇指進去,一一掏出五臟六腑。
這樣的開膛法稱之為小開,鴨子為了保持體形的完整,用這樣的方法料理的情況比較常見,而清理其他禽類時,則多是採用開膛開背剖腹的大開法。
槐大一邊把掏淨內臟的鴨子放入水中反覆清洗,一邊故意問與他素來不怎麼對盤的胡恪:“你不是前頭去和那群大才子們談經論道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轉?”
胡恪想著那些在大堂中飄來蕩去,幻化出各種異象的灰色霧氣,有些惆悵地說:“時代不同了,讀書人也是不同的吧。早年的儒生倒會講究些風骨如今竟然淪落為賣詩賣文打秋風的斯文走狗了嗎?”
槐二雖然是妖怪,但是最現實不過:“得了吧,如今世道艱難,貧困卑微的讀書人生在江城這種地方,如果還講究什麼風骨,早就餓死了。重利輕義,棄文從商的人不是很多嗎?金錢是鞏固權勢的基礎;而權勢是捍衛財富的前矛。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胡恪聽了就很不服氣:“說是這麼說,你們自己捫心自問,雖然我們只不過是妖怪,難道便真的認為利益之類的東西重過信義嗎?妖怪尚且如此,況且人呢?”
槐大槐二沒再吱聲,把漂洗潔白的婁門鴨遞給蹲在他旁邊的小水。啥也沒聽懂的小水就邁著兩條小短腿再跑過去遞給四郎。
四郎知道自家表哥的脾氣,其實也頗為敬佩他不論別人如何笑罵,世事如何變遷,都能夠堅持本心。這時候,四郎看狐狸表哥露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似乎有種說不出來的憤怒和失望,生怕他把自家小身板氣壞了,趕忙把那瓶明前茶拿了出來:“表哥你看,還剩了大半瓶!”
“什麼!只有大半瓶了!”胡恪立馬轉移了注意力,開始心疼自己的寶貝茶葉。
四郎看著對著茶葉痛心疾首,敢怒不敢言的狐狸表哥,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對啊,縱然要做義妖,只要追隨本心就可以了。其他的深奧問題,以妖怪們簡單粗暴的心思,想太多的結果也不過是把自己繞暈而已吧。
但是,狐狸表哥大概是不同的,因為一出生就被人類馴養,所以有些東西已經烙印進了他的神魂。人類朝秦慕楚並不鮮見,只要有人能夠堅守書本上的道義幾十年,就會被後人奉為聖人,而妖怪一旦被真正灌輸了某個觀念,就會傻乎乎的恪守永生永世,永遠沒有改弦易轍的機會。
這麼想著,四郎也對狐狸表哥的事情沒了辦法,只好低頭拿鴨子出氣,將其斬成八塊,加入甜酒、醬油蔥姜之類,等到湯汁淹沒鴨子後,就放入瓷罐中,用老荷葉封口至鍋中蒸熟。
幹蒸鴨是隔水蒸,為了去除肥大的婁門鴨肉中的油膩之氣,四郎又洗了一把乾菜放進去,這樣不僅能吸收油膩,更可新增香醇之味。
這樣約莫蒸了兩隻線香的時間後,四郎揭開鍋蓋一看,幹蒸鴨已經肉爛如泥,味道鮮美。
江城太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