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是婦道人家,不知道外面世事,可丈夫流放關外,也是天天打聽著朝廷什麼時候開恩啊大赦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多,那點時間,哪裡夠你從寧古塔一路趕到雙妃鎮來?”
福孃的眼睛雪亮:“你不是大赦放回來的。你是自己逃回來的,對不對?”
魏勝滿額是汗,看著這個女人的眼睛——福孃的眼睛眯成細長的縫兒,細細的眉毛也蹙了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奇異神色,他忽然覺得手腳發冷——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原來頭腦這般的厲害。
“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殺了我丈夫,為什麼還要特意到雙妃鎮來一趟?”福孃的眉頭蹙得更緊,第一次眼睛裡有不確定的疑慮,看著燈下的來客。
魏勝看到她的細眉細眼,映在燈下,更顯出五官的平庸,他額上已經不在冒冷汗,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有些自嘲的搖頭,驀然說了一句話:“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說完這句話,灰衣客彷彿也知道自己的可笑,放聲大笑起來——誰信呢?誰相信、他千里風塵僕僕來到這個雙妃鎮,就是想看那個叫“王福娘”的女子一眼?
多少次了聽到這個名字,從大頭周泰嘴裡說出來,帶著誇耀和曖昧,那江南靈秀的水氣和脂粉的馥郁彷彿在邊塞苦役的犯人們中瀰漫,引起眾人嫉妒的嘀咕。那時候,他坐在被雪堵住的木屋門口,用馬糞火堆烘烤著雙手,眼神也不由一熱——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真的如同大頭周泰誇口的那麼無雙無對?
白毛風在他們出逃的時候捲來,雖然吹散了追來的官兵,卻也將這兩個從寧古塔越獄逃跑的犯人逼入了茫茫的森林內。齊膝深的大雪裡,他和周泰深一腳淺一腳的先後走著,按照白日裡雪暴背後稍微可見的日光來分辨方位,朝著南邊不停地走。
一路上他不說話一句話,節省著每一絲體力,希望能運氣好一些,能在遇到一些路過的獵人或者散居的鄂倫春人,要不然,他們多半撐不到走出森林、便要凍死餓死在這片林海雪原中。
“誰叫我碰上個仙女也似的老婆呢?皇帝老兒都不如我有福氣呀”風雪裡,周大頭一邊跺著腳,跟著他走著,卻不像他那樣沉默,只是在一邊喋喋不休的誇耀。
“住嘴!”已經聽了好幾天同樣的話,再也忍不住,他不知是煩躁還是嫉妒的猛然斷喝一聲,回身兇狠的盯著這個同伴。
“幹嗎,想想媳婦兒也不行?咳咳這冰天雪地的,如果不心裡念著點啥,我怕我就走不動了”那時候,周泰仰起那顆大頭倦極的看了同伴一眼,冰花已經結在了他眉毛和鬍子上,因為寒冷和飢餓,他腳步虛浮。
“奶奶的。”無話可說,他只好罵了一聲,自顧自的拖著腳步在齊膝的雪裡繼續前進。然而心裡卻驀然有些空洞:他魏勝又有什麼人可以念著?本來就是個棄兒,長大了混成市井一霸,為非作歹,終於一日因為酒後殺了另一個青皮無賴、就被判了流刑充軍到寧古塔來妓館酒樓的姑娘他也不是沒玩過,但是這會兒的大風雪裡,居然卻一個人的臉都再也想不起來。
還有誰會念著他他又可以念著誰?
“她可真俊,柳葉眉,眼睛水靈靈的,一轉呵,一轉,就能把你的魂兒都勾跑了”一路上,喘著氣,周泰卻依舊喋喋不休,描述著遠在江南水鄉的美貌妻子,眼裡忽然有曖昧的笑意,“說起來咳咳,雙妃鎮的女子漂亮的多了去了,卻,卻沒有一個有她那樣那樣的女人味。”
他越發聽著煩躁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出來的乾糧快吃光了所以飢餓,只覺得心裡有無數只爪子在不停地撓著,抓著,撕裂著,他狠狠的盯著依然精神飽滿的周泰,心裡不知是什麼樣的感覺——這小子,心裡唸叨著要回去見媳婦兒,所以才那麼起勁吧?
他又能念著誰?他閉上眼睛,極力想搜尋記憶中哪怕一張熟悉的臉,然而,始終是徒然。忽然,他看見有人對他笑起來了——白皙的瓜子臉,柳葉眉,水靈靈的眼波,舉止卻文雅嫻靜那個女子在腦海裡,對著他笑起來了。那是,那是
那是王福娘!
那個從來沒有見過、只憑大頭周泰每日的唸叨而描述出的女子,就忽然在他腦海裡活了起來,遠遠近近的對他笑。
他忽然就邁開了腳步,感覺全身血脈都活了起來,只想早日走出這個見鬼的樹林——走著走著,聽到周泰依舊嘮嘮叨叨:“我打賭,雙妃鎮出過的兩個貴妃娘娘加起來咳咳,都沒有她美”
不知為何,這一次他沒有覺得煩躁,反而呵呵笑了起來,第一次出言附和:“沒錯!一定、一定是很美”每聽大頭周泰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