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告訴阿爸麼?”阿蘇勒抬頭看了看父親的臉。大君沉默地遠眺,像是一尊被風沙剝蝕的石像。
“那天晚上有月亮。我和訶倫帖姆媽在一起,她把白色的豹尾系在我手腕上,說看到這豹尾,就不會有人害我。可是不是,前線敗了,大家退了下來。真顏部的叔叔們挨個帳篷地搜,專找配著豹尾的,他們衝了進來,要殺我,姆媽勸他,那個叔叔像是發了瘋。姆媽在背後刺死了他”“我們衝出營寨,整個營寨都著火了,九王的大軍已經追了上來,到處都在殺人,那麼多人躺在地上,我去搖他們,他們再也起不來。姆媽給我換上窮人的衣服,用繩子把我的袖口打了死結,她扶我上了一匹馬,讓我跟著逃跑的人一起走,讓我在真顏部的人面前不能露出那條豹尾。”“我被抓了。我說我是青陽的世子,可是沒有人聽我,我被關在馬棚裡,和其他的孩子關在一起。夜裡的時候訶倫帖姆媽被幾個兵帶來。
“她的血流在我臉上,她親了我的臉,然後死了。像做夢一樣,怎麼想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後來那些日子,我夜裡不敢睡,怕一睡覺,就會想起來,想起訶倫帖姆媽的血流在我臉上,看槍尖從她胸口裡捅出來,兒子救不了她兒子是呂氏帕蘇爾家族的人,是大君的兒子,能活下去,可是兒子喜歡的那些人,也能活下去麼?”“如果你是北陸的大君,你是不會讓阿爸殺那些人的,是麼?”“是。”“你不相信阿爸,你覺得只有你自己才能保護他們。所以你拼命地練刀,你想變成勇敢的武士,你提著刀,才覺得安全。”“是阿爸,你是青陽的大君,你說你不滅真顏也是沒辦法。可是兒子只想那些我喜歡的人都不要死,都能平平安安地跟我在一起。如果真的有人要死,寧願是兒子去死吧,死了我就不會再看見那些事,也不會再害怕了。”“阿爸”他輕聲地說,“兒子很怕啊,真的害怕啊”
“真是愚蠢的兒子,”大君這麼說著,把阿蘇勒的頭緊緊抱在自己的胸前,“這樣愚蠢的兒子,才是我郭勒爾的兒子!”“去東陸吧!我的兒子,阿爸和阿媽會想著你。你回來的那一天,阿爸會帶著你阿媽,帶著虎豹騎的千人隊,去天拓海峽邊,看著載著你的大船乘風破浪地回來。那時候阿爸扶你坐在金帳上,你是新的大君,讓草原上的人都叫你長生王!”
胤朝喜帝七年十一月,封山的大雪降下之前,青陽部世子、二十年後席捲草原的昭武公呂歸塵被作為人質送往了遙遠的東陸。
他騎著小馬,沿著彤雲大山的山腳,慢慢地走向了南方,青陽的豹雲大旗和下唐的金色菊旗幟在他的頭頂招展,有如大海的波濤。
他就這麼去了,始終沒有回頭。
大君帶著貴族們立馬在最高的山丘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那時候少女在草坡上吹著笛子,南方草原牧馬人的古調衝塞了整個天地,逆風吹起她的長髮,金色的小鈴丁丁作響。
歷史後世的史家們談起這次南行,總是帶著疑惑和讚歎的語氣。
他們總是不能明白,為什麼一隻綿羊被放出了羊圈,他就變成了咆哮的雄獅,怒吼著奔向了東陸大地。無論是英雄或者救主,無人可以否認,點燃亂世戰火的手中,有一隻是屬於青陽昭武公呂歸塵的。他的理想他的志向最終化為焚燒世界的烈焰,他騎著火紅的戰馬要去拯救這片天下,他卻發現自己的馬蹄下踩滿了弱者的屍骨。
而此時此刻,遙遠的東陸,有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仰望著空中唳轉的飛鷹,正在縹緲難測的宿名中等待他的到來。
英雄們即將相遇,武神鐵青色的手在冥冥中撥轉他們的方向。沉默已久的亂世之輪重新開始運轉了,它擦著耀眼的火花,把災難和淚水,火於水,一同拋向了九州大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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