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軒尚在門外,只見一人笑嘻嘻的上前說道:“老爺是找那一個的?若是找相公們的,沒有一個在屋裡。”說罷,便迎面站住,也不說個請字。奚十一見了就有了三分氣。正要開口,倒是春蘭先說道:“呀!這是奚大老爺,無論相公在家不在家,總請大老爺進去,怎麼門口就擋住了?”
那人才退了兩步,說:“請大老爺進屋子裡喝茶。”即開了二門,奚十一同亮軒進內,走過了庭心,上了客廳,卻是三間:東邊隔去了一間,算客房。對面兩間,一邊是門房,一邊空著。
當下兩人就進去房內坐了。英官、春蘭即在外間坐下。那人送了兩鍾茶上來,有些認得春蘭,問了來歷,進去告知長慶。
長慶道:“已經回說不在家,也就不必應酬他了。”又想道:“這姓奚的,雖聽得他是個冤大頭,但是個沒味的人,多少相公上了他的當,沒處伸冤,琴言是斷乎講不來的。不然叫天福、天壽回來,或者有些甜頭,也未可知。一面即打發人到戲園去叫,一面自己穿了衣裳、鞋襪出來,款待奚十一。
且說陸素蘭來,見了琴言問道:“何事?”只見琴言又是嬌啼滿面,歪倒在炕上。素蘭安慰道:“你又怎麼,你師傅請我來有何話說?”琴言道:“我今番真要死了,不比從前還可捱得下去。”素蘭忙問何事,琴言就把長慶的話述了一遍。素蘭也覺吃驚,發怔了半天,方問道:“你師傅的意思怎樣?”
琴言道:“師傅也沒有主意,似乎兩難,只有我死了,便了結了。”素蘭素:“你開口就說死,事情須細細的商量。況現在並沒有鬧事,又沒人逼你,且緩緩的想個法兒。”琴言道:“有什麼法想?你忘了他們有個魏聘才,肯赦我這條命麼?只有一句,倒是瑤卿害了我了。”素蘭道:“怎麼說是瑤卿害你?”
琴言又淌了些淚,不言語,素蘭疑心,連聲的問,琴言嘆了口氣道:“若使大年初六那一天,瑤卿去唱了那出《驚夢》,我便不上臺,也就乾乾淨淨,直到如今沒什麼丟不開的事。偏要我去當災替死,害得人半年以來,心上沒有一刻快樂。前日招此非災枉禍出來,仍系那出《尋夢》斷送了我,偏與瑤卿合唱。他若寫意些,我也不經意了。若叫他當場壓下我來,又叫我沒臉,所以我不得不用心,偏又惹出這件事來。豈不是始終是瑤卿害的?”素蘭道:“我看華公子這個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我也沒有見他糟蹋過人。你若心上沒有牽掛的事,倒可以去混幾年,或者倒有些好處,也不可知。就是不能會見庾香的苦了。”琴言道:“就算華公子是個好人,難道魏聘才就不教壞他麼?”素蘭道:“你們若合了式,魏聘才那種東西,非特不能欺你,且要巴結你呢!但我有一句話,你倒不要怪我:譬如我們這班人與人相好,原是要論心的,但也不好太過。譬如度香、庾香兩人,待你的情分是一樣的。不過,庾香專在你身上,不肯移情於人,所以你就為這上頭,也就專為他,不肯移動一步,是講究專致的工夫了。但是庾香比不得別人,他年紀小,沒有慣常出來,一切都不甚便當。假使他們太太曉得了,還要教訓他,不准他出來;若訪出你們相好,還要歸怨於你,這是一層。你心上只管有庾香,臉上不要教人看破了,人就要怪你,說人是一樣的待他,他是兩樣的待人,他到底與庾香是那一種交情呢,這是兩層。此刻不怪你者,就是度香照常相待。
你常常衝撞他,久而久之,要心冷的。你少了度香,也固然於你無損,你的師傅就不好了。此刻有度香供給他,他自然不叫你再找人。如果度香淡泊起來,他必要在你身上找還他那些錢。
你想天下人,還有如度香這麼樣待人麼?那時你受盡了氣苦,只怕比進了華公府還苦呢,這是三層。到那個時候,庾香能救你還好,若依舊束手無策,不過將些眼淚給你,將些疾病報你,你兩人仍是隔開,依然空想。叫你一身在外,如驢兒推磨;一心在內,如道士煉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時只怕真要死了,這是四層。你若進去了,或者仍可出來,也不定的。我聽得華公子,最喜成人之美。若打聽你們兩人,有這樣至死不變的交情,倒因此成全作合起來也不可知。即或不然,你歇幾天,也可告個假出來,到我這裡,去請庾香來會一會,倒可無拘束。你心上若當他與奚十一、潘三一流人,我可以替他出結:斷不至此。
依我這麼想,是進去的為妙。”這一席話,說得徹底澄清,一絲不障,就是個極糊塗的人,也能明白,豈有夙慧如琴言,尚不能領悟,便也點點頭道:“我並不是料不著這些事,我為著情在此時,事尚在日後,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樂之自來。如到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