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麗之地,王安石自江寧而來,回江寧而去。朕不算虧待介甫先生吧?”
韓維完全理解皇上此時的心境:形勢所迫,不得不如此!他低聲回答:
“聖上英明,介甫會感激聖上恩德的。”
皇帝頻頻搖頭,苦笑語出:
“卿知朕心。今日隆重舉辦浴佛節,朕將登宣德樓觀賞‘行像巡遊’,在群臣面前,朕不能箝口不語。介甫離去,何人可繼其任?難決難斷啊!其人將去,其言必善,卿可立即去介甫先生府邸,善達朕焦思渴求之意。朕在此靜候迴音”
韓維跪倒領旨。他心裡清楚:司馬光不願回京,吳充、馮京都不是皇上理想的人選,皇上有皇上的難處啊!他叩頭站起,行至御堂門口,又被皇上叫住。皇上從御案捧起一包封金,殷情囑託;
“王安石雖以‘理財’、‘聚財’變法治國,但在家中從不‘理財’、‘聚財’,聽說他的夫人吳氏,也是個不善‘理財’的大方人。介市清廉,朝廷無二,巍巍宰相府,其實是個空架子。這黃金一百兩,作他南下江寧的程儀吧!記著,贈此銀兩的,不是朕,是卿,是他的朋友韓維,韓維持國!”
韓維一時懵了,旋即領會了皇上的心意,急忙跪伏於地,心裡發熱。
韓維與王安石近一個時辰的傾心交談,始於“韓維的贈金”。黃金無語,但已訴說了這場紛爭淒涼的結局和這淒涼結局中無可奈何的情愫。王安石神情愴然,似有無限感慨。沉默良久,他吁嘆一聲:
“往者煙雲,不再想了,該上路了。無官一身輕,不再受種種朝制的約束了。司馬君實在洛陽如何?三年不通音訊,想得慌啊!”
韓維聽得出,王安石已知自己十天前秘密的洛陽之行了,事至今日,也無必要遮掩。唉,君實、介甫三年來音訊阻隔,衷心相通、哀聲相敬之狀,唯自己知!他拱手道:
“君實之思介甫,亦如介甫之思君實”
王安石凝神靜聽。
韓維談了他的洛陽之行,談了司馬光的“獨樂園”,談了司馬光著述《資治通鑑》的近況,談了“弄水軒”人心交融、上下無隔、天籟祥和的酒宴,談了司馬光的“拒而不出”、談了司馬光“決不敢掣介甫之肘以添亂,決不敢借機詆譭‘新法’以”圖快”的高貴品德和深厚情誼。韓維最後說:
“司馬君實十分推崇介甫《三經新義》之作,譽為‘九天攬月之舉’。認為《三經新義》之出,將超越前代經學大師之偉業,為經學翻開新的一頁,為究道德性命之義開拓一條新路”
王安石起身至桌案前,喃喃自語:
“君實知我之短,知我之長,知我之心,君實亦當知我此刻之心境!”他伏案提筆,寫下了心跡坦然的詩作:
日日思北山,
而今北山去。
寄語白蓮庵,
迎我青松路。
王安石舉詩拜託韓維:
“洛陽遠在幾百裡外,無緣與君實把酒話別了,拜託持國公,若再次去洛陽,請轉呈此詩於君實。小詩無狀,君實能理解我心底的哀愁期盼的。”
韓維接過詩作看著,心裡浮起愴楚之情。這首短詩袒露著介甫心底對過往歲月永不消逝的留戀和這留戀中無可奈何的追求!他藉機把話題引向皇帝趙頊委託的特殊使命上:
“介甫公,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給皇上嗎?”
王安石苦笑搖頭。
韓維急了:
“現時紛爭平息,‘賭博’收場,贏者沉醉於勝利,起鬨者熱衷於狂熱,在這離奇的熱鬧中,隱藏著一種悽然無聲的悲哀:朝廷今後的‘青松路’在哪?介南公,你總不能不作一語吧!”
王安石嘆息:
“勳業無成照水羞!持國公,我現時還有資格論政嗎?我的話現時還有人願意聽嗎?”
“因人廢言,千古成習,但對介甫之言,卻有例外。現時,除韓維正洗耳恭聽外,還有一人殷切而語:‘其人將去,其言必善’,他在等候著介甫的珠王之言啊!”
“此人是誰?”
“英明的皇上。”
韓維一言出口,使王安石木雕般地愣住了。一股說不清的甜蜜酸楚從心底湧起,他閉上了噙淚的眼睛,前天深夜呂惠卿的來訪和呂惠卿談論的一切,立即重現在他的心頭。他突然覺得皇上的可敬、可親和可憐,突然覺得自己的理想並未泯滅,突然覺得大宋走向富強的“青松路”依然寬闊,也突然覺得自己有責任激勵皇上重振“變法”的雄風。他的心緒在剎那間又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