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大都認為不能接受這筆鉅款。在教授會議上,莊卣辰、梁明時等都發表意見,學生生活急需改善,是明擺著的,因為營養不良,約有一半以上同學嚴重貧血,我們自己的生活就不必說了,增加貸金還未解決,為什麼這時一個人就這麼慷慨。有人建議將此款送給難民,也有人建議用來慰勞滇西抗日將士。校方最後決定委婉陳詞,說學校不接受個人饋贈。明侖大學的這種做法,一時傳為奇談。
孟弗之本來是受注意的人物,現在王某對他更為關注,特地把他的幾篇宋史文章找來看了,認為這簡直是攻擊中央政府,組織了幾篇文章反駁,大都是居心叵測、意欲何為這類的詞句。大家對孟先生都很關心。這天,孟弗之和李漣一起走回龍尾村,路上說起這事。弗之道:“本來讓你也署上名字,是不願埋沒你的勞動,現在惹出事來,好在沒有提到你,這觀點是我提出的,很不應該連累你。”李漣道:“怎麼說得上連累,孟先生的看法,我都贊成的。我們寫文章不過是一種言論,何必這樣怕。”弗之道:“怕的正是言論。不準說壞話,且不準說古人壞話。一說到缺點,就好像別人故意栽贓,真不可解。我又在想下一篇文章,關於‘烏臺詩案’的”。兩人一路說著,離龍尾村已經不遠。走過一個小村,聽見村裡有哭喊之聲,兩人站住了,看到幾個穿黃衣服的兵,正在村口小店鬧事。因哭喊得急,兩人走過去看,只見這些人有的頭纏白布,有的少一條手臂,有的缺一條腿,架著雙柺。這家似無男人,只有幾個婦女哭嚷。弗之心裡嘆道,又是傷兵。因滇西戰事緊張,在楚雄設有傷兵醫院,離昆明不遠,時有人來鬧事。這時這幾個人野性發作,大聲吼道:“我吃一碗餌塊還要錢,不是老子拼命,你能在這兒賣餌塊!莫說是一碗餌塊,老子要你的人也中。”李漣說:“弟兄們辛苦,老百姓都知道的。”一句話未完,那獨臂傷兵,拿了一塊板子照李漣打來,李漣一閃。弗之為護住李漣,用手裡的藍花包袱一擋,這一板正打在弗之左臂上,板上有個釘子,劃開皮肉,頃刻間鮮血流淌。幾個傷兵這才回過神來,見這位先生受了傷,並不慌張,神氣凜然,那獨臂人扔了板子,把在抽屜裡搶的錢放在桌上,忽然嚎啕大哭,一夥人歪三倒四地走了。這裡李漣幫弗之脫去長衫,老闆娘拿了些布片緊緊紮了,一面罵著強盜祖宗三代,一面收拾桌上的錢。弗之嘆道:“聽那人口音是河南人,離鄉背井出生入死成了殘廢,他們心裡也苦呵!”老闆娘把小鍋擺在火上,要煮米線招待。盂、李連忙告辭,慢慢地走回家去。
弗之傷臂,傷口並不很深,當時碧初用酒精擦洗了,敷上白藥,緊緊扎住。不想過了兩天,傷口發炎,手臂腫痛,發起燒來,還附有消化道的症狀。明侖校醫從城裡趕來診治,除做外科處理外,說是得了麻疹傷寒,這是他經常的診斷,經常的治療是不準吃飯,每一小時進一碗流質。弗之笑道:“淨餓是賈府秘方,到了二十世紀,可以一小時喝一碗湯了。”碧初道:“這就是進步。”和青環煮湯煎藥,精心護理。
炎症控制住了,所謂的斑疹傷寒卻遷延不去。弗之總有低燒,有兩週未去上課,大家都很著急。又到澤滇醫院看了,給了一種很貴的藥和針劑。這時孟家的情況已比不得嵋住院的時候了。碧初勉強拼湊,還是不夠藥費,最後向學校借了錢,才取藥回家。弗之服用果然症狀見輕,在家調養。這些年,碧初已練就勤苦持家的本領,現在也無法安排。首飾已賣得差不多了。值錢的只剩那一副翡翠耳墜和別針,是碧初最心愛之物,現在也說不得了,只是不知怎樣能賣得好價錢。
這一天,衛葑和雪妍來看望,雪妍身子已很不方便,還幫著裡裡外外收拾。碧初讓他們早些回去,雪妍道:“還有要緊事呢。”拿出一個錦匣,遞給碧初,說,“託人賣了,添補些家用也好。”碧初開啟,見是一隻白金鑲鑽石的手鐲,兩顆大鑽都有紅豆大小,圍著許多碎鑽,晶光閃閃,且做工極為精巧,驚道:“這是做什麼?”雪妍和衛葑站在一起,懇切地說:“五叔的病需要調養,這是我們一點孝心。”碧初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正想著賣東西,就賣那一副翡翠。”衛葑道:“那副翡翠聽說是太公公傳下來的,怎麼好賣。還是賣這隻鐲子,這是雪妍的意思,也是我們的孝心。”碧初不收,雪妍急得眼淚直轉,碧初想想不忍過拂好意,便說:“先放在我這裡吧。”兩人高興地鞠了一躬,又給拾得洗澡,惹得它怪叫。然後別去。
星期天,嵋、合都在家。嵋說,慧書說大姨媽很關心爹爹的病,讓她來看望。慧書已進一所本地大學的教育系。碧初嘆道:“大姨媽整天唸經,像要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