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對我而言,“蔣家”是完完全全存在另一個世界裡,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們身上?今天外婆晴天霹靂般地告訴我和孝慈:“蔣經國是你們的親爹!”對還在唸高中的孩子,心理上是何其沉重!
外婆像跌進掩埋已久的往事裡,輕聲地追憶:“蔣經國在贛州,每次只要有空,大多會在吃過晚飯的時候到我住的地方來看亞若,也和我聊聊天。你孃的命真苦,她說蔣經國答應她,要抱你們回去。你娘一直擔心害怕你們將來在外頭會受到人家欺侮,所以一直要你們回到親爹身邊”說到傷心處,淚水像是潰了堤似的。她老人家一再重複地說:“你們要好好讀書,要爭氣!”最後她說:“我也不曉得能活多久了,等過幾年你們上了大學,我再把經過多跟你們說一些。只要你們上進,有了出息,人家才會來認你們,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這件事以後不準跟任何人提,也不要去問別人!想不到你們娘會那麼短命,你們才六個月,她就死了,她怎麼放得下心”
我和孝慈邊聽邊陪著淌淚,只有細聲安慰外婆,告訴外婆我們一定會好好用功讀書,要她放心。我們握著她的手,將頭靠在她肩上,祖孫叄人便哽咽地哭成一團。剎時,記起剛讀過李密的《陳情表》,其中有兩句,“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其所描繪“孤苦無助相依為命”的內心淒涼,也莫此為甚了。我頓時感到前途一片茫茫,等到外婆有天也過世了,這世界上還有誰會真心替我們設想?還有誰真的關心我們到底能不能回到蔣家?
這一幕,距今已有四十多年,每憶及此,依舊泣然。
外婆貧病含悲逝
外婆曾因腳水腫和氣喘住進省立新竹醫院,但兩天後就回家了。我和孝慈在下課後去醫院探望過外婆,是一間擺有許多病床且相當嘈雜的普通病房。醫生向舅舅提到,外婆是腎和肺有問題,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但舅舅只讓外婆在醫院住了兩晚。那麼快就搬回家調養,當然是住院太貴;另一個原因,是外婆和舅舅對醫院早有一種莫名的戒懼,這是先母在桂林被害,對他們造成的後遺症。
外婆病情時好時壞,始終沒有穩定過。從醫院回到家,就改由二舅舅 若到藥店買成藥回來自行醫治,效果當然有限。到後來病情嚴重時,家裡竟然連買藥的錢都沒有,只好向西藥房賒藥回來,等有錢時再一次還清。
外婆和我及孝慈,祖孫叄人同睡一房,她睡單人竹床,孝慈跟我則睡雙人竹床。房間很小,除了擺兩張床外,只能加上一張四方形的竹桌子,上面放著一些雜物,有時供外婆生病時單獨進膳之用,空間太小,連擺椅子都不夠,外婆吃東西只能坐在床邊上。每天清晨起床後,由我和孝慈輪流照料病中的外婆。她醒得比較早,而我們都在一大早被她老人家的咳嗽聲吵醒,一起床就會將她老人家扶起坐直,用枕頭墊在背後,靠牆坐起,然後遞杯熱茶給她喝,輕輕拍幾下她的後背,她就會覺得舒服些。
一九六二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正奇怪怎麼沒聽到外婆的咳嗽聲,還以為她病情好轉而睡得平穩;可是,當我們朝外婆床上望去,卻發現外婆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居然沒有隨著呼吸而有高低的起伏。我和孝慈警覺情況不妙,趨前激動地叫著:“奶奶!奶奶!”想搖醒外婆,卻一點回應都沒有,摸摸外婆的額頭,居然是冰涼的。頃刻間我倆哭倒在外婆身上,可不管我們怎麼哭喊,外婆都醒不過來了!她已在半夜靜悄悄地離開人世,丟下她最疼愛的兩個外孫。
杜鵑泣血的悲情
外婆到底生什麼病過世的,不能確知,但可以確定,外婆晚年過得十分淒涼。一生中令她最傷心的,莫過於她心愛、能幹的叄女兒亞若竟然死得比她早,平日聰穎活潑、體健外向的她,年方叄十就突然猝逝,拋下 鵒中的一對孤兒;而他們的父親,竟然是當今的“太子”!外婆從頭就反對女兒捲進這麼一個深不見底的情感和政治漩渦。
她知道,她女兒為了這對蔣氏孤兒而被奪走了寶貴的生命。
她知道,她女兒曾殷切且充滿喜悅地憧憬著,有一天能由自己歡歡喜喜地抱著這對稚子進到夫家。
她知道,這對雙胞胎的生父曾向她女兒許諾,她會是蔣家的媳婦,也因此,亞若總是活在期待中,快快樂樂地拉拔著這對心肝兒子,孩子的父親又常趕到桂林去陪伴她,共享為人父母的喜悅。但這段美好的日子,卻沒有超過半年。
她知道,平常少有病痛的女兒,只因腹 而就醫,不到幾小時,居然就撒手西歸,其中自有隱情。
她知道,女兒死了,唯有把這對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