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空床上去擺。他一心只要檢視年代,翻了一箱出來,見總沒有好查的。只見薛蟠走過來,便指著道:“這是前年我京裡帶出來,賣不掉的。京裡的書,管你都看過了。”寶玉不答,只是翻出來。薛蟠道:“柏耀廉送了信來,邀我吃花酒,今兒六下鍾託我邀你同去。”寶玉道:“心領罷,麼不去。”薛蟠道:“你何苦道學到這步田地?”寶玉道:“我不是道學。那個人,我看見他滿臉的腌臢市井氣,討壓得狠。”說得薛蟠索然無味。佯長的去了。寶玉這裡只管低頭檢書,也沒做理惠。忽然檢著一部《歷代名人年譜》,翻了一翻,卻是編年紀月,便拿到案頭,從第一本翻起,卻是漢朝的年月。於是一本一本翻去,翻到末一本,見是國朝的,便逐年翻起來。翻到道光二十七年就沒了,暗想起,只怕這部書就編到這年為止的了,以後便怎樣查呢?猛想起,只要看近人的年譜,總可以查出來了。又檢出了一部《曾文正公大事記》,就猶如得了至寶一般。也無暇去看事蹟,先逐年的查起來。自己屈著指頭算,不覺暗暗吃驚,原來是若干年前的人,重新出世的。如何我自己只覺著打了一惠的坐,留了年多的頭髮,就過了若干年代了?怪不得有了《紅樓》那部書,此刻世人是拿我作故事談的了。又想:“怪不得在南京問路時,那人說我看小說看瘋了。我這名字說出去,世人一定作為怪誕,不如改了罷。左右我在家聖沒有取號,於是自己定“仲璊”兩個字。又想起焙茗、薛蟠是那裡來的?難道他們也有歷不磨的工夫麼?想到這裡,自己反疑心是做夢。且不要管他,我既做了現在的時人,不能不知些時事,因翻了幾種晚記載的書出來觀看。不覺天色漸晚,茶房開飯進來,焙茗過來侍候吃飯。
寶玉道:“你當日到底怎樣睡到破廟裡,出了京有幾時,你記得麼?”焙茗道:“我早就和爺說了,出京之後,一直就到金陵。在路上並沒有耽閣幾天,只在玉霄宮睡了一覺。”寶玉道:“以後這話,別告訴別人,而且在外頭萬不要提我的名字。”焙茗道:“又沒有人問我,我告訴誰呢?至於爺的名字,除了圓裡姑娘姐姐們,奴才們那個敢提!”寶玉吃過了飯,還是看書。
一惠掌上燈來,薛蟠又來,要拉去赴柏耀廉的約。寶玉那裡肯去。正在爭執時,只見焙茗拿一張片子進來,回道:“一個人送來,說要請薛大爺和爺的。”寶玉看那片子是“柏建仁”三個字,便道:“既然請客,字也不寫上兩個,知他請到那裡呢?”薛蟠道:“我知道,我陪你去。你別怪他,他是不惠字的。此刻只怕沒有朋友在那裡,所以不曾寫得。”寶玉訝道:“穿長迎服的人,怎麼字也不惠寫起來,你別是騙我罷!頂多不過像你罷了。”薛蟠道:“我不過寫的不好,下筆慢罷了。他簡直的不惠寫,並且除了眼前常見的幾個字,還不認呢。”寶玉道:“你別管他雲人雨人,上海單是這一等不識字的人,單惠發財呢。細崽咧,馬伕咧,發財的著呢!”寶玉道:“也罷,這才愧為讀書人呢!”薛蟠道:“這又奇了,怎麼讀書人是應該窮的麼?”寶玉道:“並非應該窮,大約暴發的財,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叫他在天理上、廉恥上問問心,只怕有點過不去。讀蟠道:“那麼說,你們家的錢是那裡來的”寶玉道:“那是時建了功勳,做了官,受了棒,慢慢和攢下來的,又當別論。”薛蟠道:“不要論不論了,咱們走罷!”寶玉執意不去。薛蟠道:“他請你,你不去,我請你呢?”寶玉道:“到你請時,卻又再說。”薛蟠無奈,只得獨自去了。
寶玉作舊看書。他來有一目十行的聰明,此時又急於要知道時事,看的格外快。慢慢的人聲了,便叫焙茗關上門去睡,自己也把套間門關了。仍舊看書。約莫到半夜時候,忽聽得外面打門聲,焙茗開門聲,忽又聽得套間門一陣亂響。問是那個,回說:“是我。”寶玉聽得是薛蟠聲音,暗想:這魔王又吃醉了,且別理他。因回說道:“睡了,明兒見罷。”外面薛蟠哈哈大笑道:“我在這門縫裡瞅著你看書,你要騙誰?”寶玉道:“委實困得狠,要睡了。”薛蟠道:“你只開一開門,我給你給一句話。”寶玉被他嬲不過,開了門。薛蟠一步跨了進來,一把拉了寶玉,嘴裡說道:“我請你。”只說得三個字,便拉著要走。寶玉道:“什麼事,說明白了走。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到裡去?”薛蟠掏出表來一看道:“才一下鍾,早得狠呢!”寶玉道:“到那裡去?”薛蟠道:“我請你。”寶玉道:“請我做什麼?”薛蟠一屁股坐下道:“請你吃花酒。”寶玉道:“這時候還吃什麼酒呢?”薛蟠道:“你不懂,這裡上海是沒有晚上的。今天是花朝,《遊戲報》出了花選,是選上的幾個,只怕都要鬧到天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