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三年東試秋闈的題目叫「四海之內有東王」。所以「東殿」實在和國民黨時代的「委員長侍從室」,和共產黨時代的「林辦」,差不多性質,只是權力更大得可怕罷了。
洪楊合作時期的太平天國一直是軍事第一的。所以天朝行政一直也是軍政不分的。因此太平政制第二要值得一述的,是它沒有個地方政府的制度。南京事實上只是個堡壘、軍營。紮在孝陵衛的清軍「江南大營」距朝陽門(今中山門)只數裡之遙——筆者在南京當中學生時,乘公共汽車,兩站路也。所以洪楊的天京日夕皆可聽到炮聲。只是清軍十分窩囊,連朝陽門一塊城磚也打不掉。
太平軍在蘇浙皖贛鄂諸省所佔領的其它城鎮,很少佔領過三年以上的。所以它沒有多少「地方」需要治理,因此也就沒個「地方政府」了。中外史家歷來所謳歌的所謂「天朝田畝制度」,事實上這宗社會主義的土改方案,只是個無名氏的紙上作業。和孫中山先生的「建國方略」一樣,一天也沒有施行過。至於在解放區暫行徵稅辦法,太平軍所實行的制度,還是最簡單的老辦法——「照舊完糧納稅」。他們搞不來什麼「三三制」呢!
可是太平軍打仗,動輒十萬八萬人,軍餉哪裡來的呢?上引史學權威郭、簡、羅諸前輩,都未能說服我,有關太平天國的財政問題。
在五○年代末期,有一次我和適之先生談到「紅學」上有關「江寧織造」的問題。胡先生說,江寧織造曹寅是內務府的採購官,同時也是康熙爺的特務,在江南打統戰。餘不謂然也。
我認為明清兩代的「江寧織造」,是和漢代的鹽官、鐵官,唐宋明的絲官、瓷官、茶官,與民國時代的菸酒專賣一樣,是一種替朝廷撈銀子,與民爭利搞「國營企業」的商務官。誰知這一「大膽假設」,一經「小心求證」,竟不出所料。它不但為「紅學」、「曹學」開了個新渠道;它對治太平史者,也提供了新的「菸絲披裡純」。
洪楊割據東南,內戰打了十餘年,絲茶之功不可沒也。——「太平天國」實在是中國內戰史上,第一個靠工商業打仗的小朝廷啊!這也是「轉型」期中特殊的歷史現象之一吧!
經營絲茶,禁絕鴉片
若論絲茶貿易對太平天國的關係,專書也、博士論文也,豈可輕碰?然既已提及,則不妨三言兩語為讀者略陳之。
蓋十八、九世紀中我國對外貿易,一直是鉅額出超的。歐美原先運來者只是整船整船的白銀,而我們出口的則是大量的絲綢、瓷器和茶葉。可是這一出超貿易至鴉片戰前,突然逆轉,因為英商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和土耳其發現了鴉片。他們可以無限制供應,我們也可以無限制內銷。因此我國順差貿易,頓成逆差。迨兩次鴉片戰後,西人可公開對華販毒,這一來黃河決口,煙毒氾濫,我們就不成個國家了。
可是我國財富集中在東南長江三角洲;外貿的死結則全在鴉片。一旦能把鴉片根絕,則外貿便頓成順差,黃金白銀自會滾滾而來。以我東南人才之鼎盛,資源之豐碩,「四小龍」何足道哉?果然一八五三年天王定鼎金陵,徹底禁菸。據祁寯藻著《賊情訪問記》所載:「賊(太平軍)禁食旱菸、水煙、潮菸。有吸鴉片者立殺。」長毛殺人,可不是講著玩的啊!所以東南煙毒,一時皆絕。
鴉片既絕,而絲茶出口如常。時不旋踵,我長江下游外貿,頓成出超。斯時湘淮軍尚未出現;洋人務利,也正在觀望,為向交戰雙方發戰爭財,且幫同維護秩序以增加貿易。黃金白銀漫天飛來,也大大地刺激了絲茶的生產與出口。一時生意興隆,長江下游竟成後來四小龍之鼻祖,出口陡增。
前文已言之,洪楊入南京之後,把百工技藝,按性質編入「百工衙」和「諸匠營」。「把生產資料收歸國有,廢除了生產資料私人佔有制,以手工業國營的形式,代替手工業工人個體生產」(見羅著前書頁八三九)。在這些百工衙、諸匠營中,洪楊搞得規模最大、最成功的便是制絲綢的「織營」和「機匠館」了。
南京在歷史上原是「海上絲路」的起點。在洪楊入城之時,城內有織機五萬架,幾乎有半城居民靠其為生。長毛現在把它集體化,全城成為一大國營工廠。廠內工匠數萬人都加以軍事管理,分編為五軍,官長俱以本地人充之。因為這是純技術性的工作,長征老幹部,外行不能領導內行也。(見張汝南《金陵癸甲摭談》)
據說這個偉大的工廠從構想、設計到執行,實由一位漢口綢緞商吳復誠一手搞起的。他城破時在金陵,乃透過一個有免死特權(長毛北竄長江時有「兩廣人不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