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了一圈又一圈,水洩不通。董小宛見走不過去,索性下了轎子,和惜惜擠到屋簷下看熱鬧。火順著龍脊闢辟叭叭像一條黑龍騰向空中。火光中每張臉都紅撲撲的,閃爍著某種虔誠。當黑色的成片狀的紙灰四下飛揚,一年裡最盛大的歡樂化為灰燼。人們四處散去,董小宛和惜惜這才擠過了人群。幾個頑皮兒童追著她倆放鞭炮,嚇得兩人尖叫不止。
跑出去很遠還聽見孩子歡樂的笑聲。
此刻,媚香樓上已經賓朋滿座。今天是李貞麗特地為她的老情人張天如餞行的酒宴。天剛黑,當街角的燈籠將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的陰影投進媚香樓時,四個文士齊刷刷站到樓下,沒人看見他們走進院門。為首的正是張天如,其它三位是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李貞麗正站在樓梯口上抓著耳輪想著自己下樓來究竟是想做啥子事,猛一抬頭,嚇了一跳,她說道:“我的爺,你們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方密之笑道:“大娘,我們從地下鑽出來的。”
張天如就勢摟住李貞麗,在她豐潤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幾乎同時用手遮住眼睛。他們聽見李貞麗撒嬌地罵道:“死不要臉的餓鬼。”四人都笑了。
李貞麗推開張天如,朝樓上喊到:“姑娘們,接客。”樓上幾個女人同時答道:“來了。”
樓上客廳裡飄動著檀香的梟嫋青煙。李香君、寇白門、鄭妥娘將四位復社公子請入客座。翠翠、柔柔、小紅等丫環端著托盤送上茶和糕點。吳次尾平時很少出入青樓,便四下打量,見自己椅旁一隻青花紫窯花瓶中插著幾枝綠萼梅,便抻手摺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鼻孔中。
那白綠相間的花瓣隨著他撥出的氣息微微顫抖著。
鄭妥娘笑道:“吳公子真是手癢,一點憐香惜玉的同情心都沒有。”
“鄭大小姐沒有眼力。”方密之道,“吳公子太憐香惜玉了。
你不信?他還要吃那朵花。”說完朝吳次尾擠擠眼。
吳次尾果真將花朵扔進嘴裡,搖頭晃腦品嚐一番:有點甜,有點香,口感不錯。他說:
“好吃極了。”又伸手摘了三朵,全扔進嘴裡。
寇白門見他吃得有滋有味,也跑過來摘了一朵扔進嘴裡。
嚼了幾下,眼睛眉毛湊往一堆,嘴一張吐了出來。“我的媽,像吃毒藥。”
眾人哈哈大笑。張天如說道:“梅花雖然不是毒藥。聽說它是最好的毒藥引子。吃了之後,灌五百瓢大糞都不得救。”
陳定生接著說:“去年武清侯就是吃了一種叫梅花帶雪的毒藥死於獄中。哎,此人也是罪有應得。”
“傳說他對抗皇上向皇親國戚借餉,假裝拍賣家當。其實拍賣的都是他覺得沒有用處的廢物,各種粗細傢俱、衣服、首飾、字畫、古玩、磚、瓦、木、石堆了兩條長街。真是千年奇聞,攪得北京城像煮沸的油鍋。武清侯真是罪大惡極。”
“官場腐敗如此,國家危亡,令人心痛。”
“皇上治理國政總不稱手。譜的歌曲卻很優美。可見崇禎其實很聰明,有李後主之才。”
“近幾月剿賊還算有些起色。聽說李自成和張獻忠都被包圍在大山中了,逆賊們只有吃草根樹皮充飢了。”
“草根樹皮有時也很好吃。”李香君插話說:“我跟蘇崑生師父學藝時,吃過一種魚腥草,味道真不錯。”
說起吃,鄭妥娘就覺得飢餓難當,她嚷道:“大娘,早就該開席了。我要餓死了。”
李貞麗便道:“好好好,開席。不等董小宛了。”
正在這時,院中打雜的伙伕大聲朝樓上喊道:“宛姑娘到啦。”樂得李貞麗笑著說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吳次尾看著樓梯口出現一頭青絲,然後是一張女人的笑臉,這臉蛋一般,沒有傳說中那麼美。然後又看見胸脯,曲線也不優美。他失望地扭頭去看牆上掛著的一幅《悲壯苦語圖》,傳說中的美女都只有畫上才有。無奈董小宛見過張天如、陳定生、方密之,下一個就該介紹他了,他只得回過頭。一望之下驚得目瞪口呆,董小宛真正的花容月貌。
董小宛看見吳次尾那雙驚豔的眼睛,臉上微微一紅。她嬌聲道了萬福,吳次尾慌亂間把手亂搖道:“免禮,免禮。”他看見剛才那個女人還拎著提盒站在樓梯口,這時才明白自己剛才把丫環惜惜錯認為董小宛了。
吳次尾說:“董大小姐名不虛傳,當得起李太白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
自古文人都有賣弄文才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