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只折磨盛裝在肉體裡的靈魂。”
韓大狗心裡無端地被恐懼逼壓得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在這句話從他的心底冒出來之後,韓大狗就清醒地意識到靈魂重新回到了他肉體的家園。恐懼和人性也在同一時刻回到了肉體這個脆弱的家園。
正是因為如此,韓大狗被恐懼再次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的酥軟,先從腳趾開始,然後沿著他的腿肚和血管,順著那汩汩的血液,颯颯地上行,穿越過他的五臟六肺,穿越過他雙手的動脈,穿越過他那頸項上青筋暴暴的血管,然後一直穿越過他的腦橋和小腦之間的縫隙,直達他大腦的中心部位。
然後他幾乎讓這種恐懼衝撞得頭暈目眩。天地一片昏黑。
就在這種黑色的迷茫裡,韓大狗一眼就看到了靜坐在那兒的媽。韓大狗覺得他媽的神情竟有些淒涼,還有些憂鬱。韓大狗覺得他媽用那種憂鬱的姿勢坐在兒,用那淚水漣漣的雙眼久久地看著自己。韓大狗也用同樣的眼睛看著他媽。韓大狗的媽在他的目光裡沉默無語。
韓大狗也沉默不語。
韓大狗的淚水就在沉默裡,伴著一種空曠的聲音來臨了。
“媽,我可不能死!”
54肖亞中
肖亞中不知道韓大狗楞怔在那張行軍床上想什麼。
肖亞中只覺得自己身上那消失得無蹤無影的暈血症,不知什麼時候,就像那峽谷頂上的旱螞蝗,全都悄悄地爬上了身,讓他感到它們在心裡不停地升騰奔湧。
從東方吹來的風告訴肖亞中,那種血腥氣離自己越來越近。但是,長久地置身於如畫的風景裡,肖亞中怎能相信,它真正地來了呢。
從韓大狗回到石令牌,肖亞中以為它馬上就會來臨。
肖亞中和石令牌所有的官兵一樣,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提著,一次又一次用口鼻嗅著東方的空氣,一次又一次把耳朵貼在石令牌的地面和岩石上,傾聽戰爭輾壓土地的聲音,傾聽血與肉被碾碎的聲音,以便自己好躲避那濃濃的血腥氣。
可是肖亞中失望了。
肖亞中甚至產生了一個錯覺:認為自己的暈血症好了。
峽昌的鬼子和包裹了無數生命的石令牌之戰,簡直就像陷入了一場真正的夢鄉,久久地沉睡不醒。
肖亞中失望了。
肖亞中失望得甚至有點想念那場戰爭了。肖亞中竟在內心深處期待它早一點來臨。這個厭惡鮮血、厭惡戰爭的聖徒,在這一刻,心中竟充滿了邪念,充滿了對戰爭的深刻渴望。
可是,肖亞中真的失望了。
時間是慰藉心靈的最佳良藥。肖亞中的暈血症和渴望戰爭的慾望,以及他心裡那些說不清楚的焦慮,以及因此而產生的矛盾情緒,在時間的河流中,一天天化解著,一片片地轉變成江上的輕風,消彌在峽江古道上。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肖亞中幾乎忘記了這場戰爭,甚至忘記了守備在這兒就是要迫近死亡的目的。甚至連軍事他都疏於打理了。因為日子太久了,他的那份心事也消失殆盡。
肖亞中從近乎夢中的回憶中醒來。
肖亞中從近乎夢中的回憶中醒來之後,他的意識才真正恢復:
“看來,它是真的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昨日的情歌和美麗的田園生活,一下子就逃到了梢婆山後去了。肖亞中感覺到人間的末日真正到來了。他就像乘坐在一隻孤獨的船上,或是正置身於一座孤島之上。戰爭就是那波濤洶湧的海洋,而長江抗日軍和自己,正是那隻孤獨的船。而此刻這隻孤獨的大船上,好像只剩下了他肖亞中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舢板上等待著暴風雨來臨。正是這種等待,把恐懼從他心底給輕輕地拽了出來。
55和庭才
和庭才聽到那喊聲時,他自然正沉浸在對田秀兒肉體芬芳的回味之中。
那天,他對田秀兒肉體芬芳每一點的貪婪,都讓他的記憶不停地消魂著。而他那雙在田秀兒肉體芬芳裡揉搓過的手,時時還留著一種令人心情悸動的感覺。在那座炮臺的基座上,田秀兒簡直就像一隻溫柔的貓,任憑他用自己幾乎是生來的愛意舔動著,讓她在他的懷裡舒展著一種少女從未開放過的美麗。一種真正的男人滋味,讓他產生了近似恍忽的回味。
當他聽到那裹著膽汁的喊叫聲時,和庭才就像一位沉浸在夢境裡的獵手,他是多麼不願意醒來。
可是,也正是因為他在石令牌的生活太美麗了,幾乎美麗得讓人無法相信,讓他自己也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