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流去。霧靄迷濛,
一座大鐵橋的兩個穹窿浸在灰色的水裡,好比碩大無朋的車輪。遠遠的,隔著草原,薄
霧中隱隱約約有幾條船沿著曲折的河道上駛。克利斯朵夫看著這些景緻出神了。奧裡維
抓著他的手臂把他帶到車站。克利斯朵夫象害了夢遊病似的完全聽人擺佈。奧裡維把他
安頓在升火待發的車廂裡,約定下一天在法國境內第一個車站上相會,免得克利斯朵夫
一個人回巴黎。
火車開了,奧裡維回到屋裡,門口已經有兩個憲兵等著。他們把奧裡維當做克利斯
朵夫。奧裡維也不急於分辯,好讓克利斯朵夫逃得遠一些。而且警察當局發覺了錯誤的
時候並不著慌,也不急於去追逃掉的人;奧裡維疑心他們其實是很願意克利斯朵夫走掉
的。
奧裡維為了魯意莎的葬事,直耽到第二天早上。克利斯朵夫的兄弟,做買賣的洛陶
夫,當天才來參加喪禮。這個儼然的人物規規矩矩的送過殯,馬上搭車走了,對奧裡維
沒有一句問起哥哥近況或是感謝他為母親辦後事的話。奧裡維在當地又耽留了一些時候。
這兒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可是覺得有多少眼熟的影子:小克利斯朵夫,小克利斯朵夫所
愛的人,使他受苦的人,——還有那親愛的安多納德。所有這些在此生存過的人,現在
完全消滅了的克拉夫脫一家,還留下些什麼?只有一個外國人對於他們的愛。
那天下午,奧裡維在約定的邊界車站上和克利斯朵夫相會了。那是林木幽密,山巒
起伏的一個小村。他們並不搭下一班開往巴黎的火車,決意走到前面的一個城市。他們
需要孤獨,便望靜悄悄的森林中走去,只聽見遠處傳來幾下沉重的伐木聲。他們走到山
崗上一平空曠的地方。腳下那個狹窄的山谷還是德國的土地,有所看守樹林的人的屋子,
頂上蓋著紅瓦,一小方草地好比森林中一口碧綠的湖。四下裡全是深藍色的一望無際的
林木,給水氣包裹著。霧氛在柏樹枝間繚繞。一層透明的幕把線條遮蓋了,把顏色減淡
了。一切都靜止不動。沒有腳聲,沒有人聲。秋天的櫸樹都變了金黃色,幾點雨水淅淅
瀝瀝的打在樹上。一條小溪在亂石中流著。克利斯朵夫和奧裡維停下腳步,呆住了。各
人都想著自己的喪事。奧裡維默默的對自己說著:
“啊,安多納德,你在哪兒?”
克利斯朵夫卻想著:“現在她不在世界上了,成功對我還有什麼意思?”
但各人聽見各人的死者安慰他們:
“親愛的,別哭我們了。別想我們了。你想著他罷”
他們彼此瞧了一眼,馬上忘了自己的痛苦,而只感覺得朋友的痛苦。他們握著手,
心中只有一起淒涼恬靜的境界。沒有一點風,霧氣慢慢的散了,顯出了青天。雨後的泥
土那麼柔和它把我們抱在懷裡,堆著一副親熱的笑容,和我們說:
“休息罷。一切都很好”
克利斯朵夫的心鬆下來了。兩天以來,他整個兒在回憶中,在親愛的媽媽的靈魂中
過活;他體驗著那卑微的生活,單調而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