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一下鏡子,鏡子裡就是你的原形,你還要到哪裡再去找原形?不敢選擇就是沒有選擇,思來想去都白搭,你也只配有這樣的一生。不要難為情,也不是什麼大奸大凶,只是一個——你自己形容,你的詞彙量比較大,鏡子裡坐著個什麼?
老王:太平犬。
咪咪方:一隻會痛苦的太平犬。你很討厭我吧?你現在看我的表情說明你現在很恨我。
老王:今天晚上我肯定不喜歡你。今天晚上你幾次打擊了我。幾次我正要大起,正要高高享受一下不高興和自責的樂趣,都叫你拉了下來,拖回原地。太解恨了你。
咪咪方:噢,原來不高興是你一樂趣。
老王:廢話!高興沒道理,還不能從不高興中找點樂趣嗎?既然已經做作了,索性再做作一點。痛苦也要講配不配,你居然勢利到這個地步。
咪咪方:您覺得這個世界還需要一個人坐在家裡為自己痛苦麼?如果這個人是我,您會不會看著我噁心?
老王:噁心也請您咽回去。我認識一個人,曾經對我說,如果有這樣一種需要,選一個人,在他身上展覽所有人類的醜,噁心,集大成,釘在羞恥柱上,當反面教員。這樣一個榮譽,他願意。我們也別都奔向光明,應該留一個人在黑處。此人說。談話之三
咪咪方:大風天兒,坐在有陽光的屋子裡,喝著熱茶,吃著女兒做的剩餡餅,看柳樹狂舞,很愜意嘛。
老王:是的,燒退了,渾身輕快,我正在這裡享福。你也請坐,喝一口我用咖啡壺煮的烏龍茶,很多年前人送的,名字有點鬼扯叫“往北吹”,味道還是茶。
咪咪方:不要喝過期的茶,我帶著有新茶,我來給你重新泡。
老王:沒關係,喝一口,死不了人。
咪咪方:太難喝了,你在這兒胡亂享的什麼福,換新茶。餅也別吃了,都是涼的。
老王:今天你可以脫身了。一連幾天都在這裡,給你添麻煩了,真是很過意不去。
咪咪方:不必客氣,誰趕上都一樣。
老王:還是很不好意思,這杯茶敬你。
咪咪方:確實不算什麼——可以停止道謝了,再下去咱們就成倆日本人了。你變得這麼多禮,真讓我感到不習慣。
老王:你看上去很疲憊,夜裡聽到你那邊房間裡一直在放錄音機,好像一晚上都沒怎麼睡。
咪咪方:吵到你了,真是對不起。
老王:沒有,只是夜裡很靜,突然聽到自己在隔壁說話,感覺有點奇怪。每天錄音回去都要整理嗎?
咪咪方:也不是,聊興奮了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你在說話,覺得話說得越多越有好多話沒說出來,本來說東結果說西去了,所以來回聽。
老王:我也是,睡著了還夢見自己在得逼得逼說個沒完,生把自己說醒了,醒了半截話還在嘴唇上,前邊的全忘了,只記得很重要,就在被窩裡想,就再也睡不著了。過去通宵打牌,睡著了也這樣,夢裡全是一手手牌型。
咪咪方:夢裡說的話是話麼?我意思是問,當真會不會有點傻?
老王:看什麼話了吧——也。方言剛死不久,我夢見他。我們在一家酒店的房間裡,好像就是我們籌備網站的亮馬大廈。他對我說,你不是那樣的人,為什麼裝作對什麼都不在乎。然後他哭了,好像是為自己,也是為我。在夢裡,他已經知道自己死了。這句話,我就很當真。我把它當作方言對我說的最後一句叮囑一直記著。你已經知道了,最後半年,我們一句話沒說過。不用緊張,王釦子一撅尾巴,我就知道她要拉什麼屎。猜也猜得到她會跟你說什麼。王釦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跟我演戲,我也跟她演戲。怕的就是有一天親親熱熱的兩個人硬要分開——又不可能永遠活著,與其到時候讓她傷心不已,不如活著跟她疏遠一點,給她個理由,讓她不要把這個人看得太重。要死的人應該自覺,不要加重活人的負擔。現在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更堅信我這樣想是對的。
咪咪方:不讓傷心就能不傷心麼?到底也變不成仇人。你把她推得越遠,她將來就會越傷心。
老王:到底好一點,生活裡沒有這個人,他走了就不會太影響生活處處睹物思人。遙遠的記憶不怎麼傷身體。又有很多恨他的理由,都是防止過度悲傷的良藥。——說得好像是有計劃的,替別人著想的,其實也不是,也是事情發生了,後果無法消除。
咪咪方:還是相信自己的女兒。
老王:相信。不怕她知道真相。世界就是不那麼美好,人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