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抓住了麻子黑。不管哪種說法準確,但麻子黑在雞冠山的石洞裡是被重新抓到的,麻子黑壓根兒就沒有回到古爐村。開石就說:我早說了,麻子黑再蠢,也不會蠢到要回來,你們提心吊膽哩,我夜夜都毜朝上睡得呼呼嚕嚕!鎖子說:聽他說的,他嚇得快成稀屎癆啦!
開石真的成了稀屎癆,動不動在褲襠裡遺糞。他那小媳婦每每到泉裡洗褲子,禿子金就在泉上的土塄上,說:月兒,給開石洗褲子呀,要不要皂角?月兒說:不要啦,大人了,吃飯像孩子一樣老在褲面上灑。禿子金說:怕不是灑的飯吧?那有啥不能說的,你得讓蠶婆給他叫個魂麼。月兒也不洗了,拿了衣服趕緊走開。
十三的那個晚上,本來應該有月亮的,婆下午在門閂上擰繩子,準備著晚上坐在院子裡納鞋底,狗尿苔腳上像長了牙啃哩,一個月就穿爛一雙鞋。婆翻箱翻出去年做的一雙鞋,讓他穿,卻小得穿不進去,噴了水用楦子撐,勉強穿進去,狗尿苔就喊叫腳夾得疼,氣得婆罵:個子不長,腳倒長得快!先穿著,慢慢就踏鬆了。婆這麼罵著卻加緊給他做新鞋,但傍晚時天突然陰了,月亮沒有出來。婆點了煤油燈,在燈下納鞋底,才納了十多針,面魚兒老婆來了,需要婆去她家一趟。婆只好放下針,起身去面魚兒家,臨走嚇唬著狗尿苔:別出去呀,早早睡覺!
狗尿苔不知道婆去面魚兒家幹什麼,就坐在院裡的捶布石上,捶布石還是熱的。往日的晚上沒事,他會仰頭數天上的星星,那是一次和一次數目不同,可現在天上沒一顆星星。星星都跑到哪兒去了呢?狗尿苔使勁往天上看,希望有一顆兩顆星星能蹦出來,這麼想著,竟然就看到了這兒有了,那兒也有了,頓時繁星點點,他揉揉眼要開始數,卻一下子又是什麼星星都沒有了。天是陰實了,不可能有星星出來的,那後半夜會不會下雨呢?忽然一個思緒就飛下來,低頭看時,才是院門框頂上的燕子從窩裡落在了自己腳前,忙捉住,和燕子嘰嘰咕咕地說話。
狗尿苔說:你怎麼不睡?
燕子說:你都不睡麼。
狗尿苔說:我等婆哩。
燕子說:我也等婆哩。
狗尿苔說:咱都等婆,婆回來了睡,哎,你知道婆去面魚兒家幹啥去了?
燕子說:見開石去了。
狗尿苔哼哼地笑起來,說:廢話,去面魚兒家能不見上開石嗎?
狗尿苔嘲笑著燕子,院牆角的蛐蛐也躣躣曜曜地嘲笑聲一片。但就在這個時候,狗尿苔聽見了婆的聲音,也聽到了開石的聲音。婆的聲音是沙啞的,緩緩地在叫:回來喲——回來喲——。開石是公雞嗓子,聲音卻不連貫,在叫:回來——了!回——來了!兩種聲音一呼,一應,反覆呼應,由近而遠了,遠了,再由遠而近了,近了,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狗尿苔立即明白,面魚兒老婆是把婆叫去給開石收魂了,婆常給他收過魂,古爐村裡也只有婆能給人收魂。
婆確實在給開石招魂的,婆提著一個燈籠,燈籠裡沒有蠟燭,放著煤油燈,燈籠的光並不亮。後邊跟著面魚兒老婆和開石,開石閉著眼,由他媽拉著。他們從家裡出來都不說話,一直要走到村口塄畔上,在那裡轉八個蓮花圈子,婆開始拉長聲音呼:回來喲——回來喲——。開石聽見婆呼,就應道:回來——了!回——來了!這麼呼應著返回來,婆先進了面魚兒家院門,再呼:開石,開石!開石睜開了眼,說:嗯。婆說:不要睜眼!我呼你不要說嗯。婆重新呼:開石,開石,回來喲——。開石應道:回來了——。應完了站著不動。婆說:捏土,捏土麼。開石還站著,面魚兒老婆已彎下腰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了開石的頭上。突然,哪兒有了鑼鼓聲,咣哩咣口當響。開石說:榔頭隊有事啦?婆說:跺腳,快,跺腳!開石咚地跺了一下腳,婆說:進門,進門。開石回頭朝巷子外頭看,說:有事哩?面魚兒老婆把開石往門裡推,開石進了院門檻,院門砰地關了。
婆提著燈籠領了開石去村口塄畔,村裡人誰都不知道,但招起魂了,所有的人卻都聽到了。這一夜裡,有的人吃了飯還在廚房裡收拾鍋碗,說著他們的豬,說著他們的雞,說著孩子的衣服和地裡的莊稼,有的並沒有吃飯就睡覺,男人睡下了說肚子飢睡不著,女人說人是一扇磨,睡下就不餓,也有人在串門子,三個四個,五個六個,湊在一起說古爐村半年裡的是是非非,突然地都聽到了招魂聲,一時全都停止了做事和說話,只拿眼睛互相看著,眼裡在問:給誰收魂了?眼裡又在問:開石把魂丟了?奓起耳朵再聽,聽著聽著,人人竟然全面無表情,發瓷發木,像是也丟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