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魚兒老婆拿著筷子進了廚房,磨子還坐在灶火口沒放下碗,看見她了,瞪了一下,繼續吃飯。面魚兒老婆說:你瞪我?磨子說:我眼睛大。面魚兒老婆說:天熱,滿盆有了味兒啦,得用酒噴噴。磨子沒回應她,卻喊牛鈴,牛鈴進來,磨子說:你去開合店裡買一瓶酒來。牛鈴說:錢呢?磨子說:讓開合先賒下,事過後再付錢。牛鈴說:開合勢利得很,他不會給我賒賬的。磨子從門裡看去,霸槽在給行運說什麼,又給金斗說什麼,還用手拍著金斗的肩,就給面魚兒老婆說:咋啦,他來詐唬著啥哩?面魚兒老婆說:你說霸槽嗎,還不錯,上著心哩。磨子就罵牛鈴:他不賒?你給他說我讓賒的,你長個嘴不會說,拙口啦,舌頭叫狗吃啦?!一連串地罵,把牛鈴罵哭了。面魚兒老婆也嚇了一跳,說:磨子,磨子。磨子還在罵:你哭啥哩,尿水子那麼多,咹?!哐啷,他踢牛鈴,沒踢上,把一扇子門踢得差點掉下來。
廚房裡起了響動,院子裡的人就進來說:咋咧?磨子把飯碗咚地往案上一蹴,吼道:我不管啦,管他媽的×哩!出了廚房直接往院門口走,門口他媳婦背了一袋子包穀糝,他說:你來幹啥?媳婦說:吃打鍋了,拿了包穀糝再做一鍋麼。他說:誰讓你揹包谷糝了?誰稀罕了你的包穀糝,往回背,走!
面魚兒老婆攆出來說:磨子,你昨是這瞎脾氣?你是隊長哩!
磨子說:我是他媽的×,誰把我當隊長啦?!
杏開一看磨子發了兇,站在上房門口嘴顫著說不出話,抱了婆就流眼淚。磨子從院門口走出去了,灶火也跟著走了,得稱、牛路也往外走。禿子金也要走,霸槽說:你去哪兒?禿子金說:管事的都走了麼。霸槽說:離了誰老隊長還不埋啦?有毬本事哩?哼!就拍了一下手,說:院子裡的人都聽著,誰都要死,誰都要人埋哩,如果誰不想埋老隊長的要走就走,都走完了,我把老隊長揹著送到墳裡!
霸槽這麼一說,要走的反倒走不成了,卻也不言傳,站著不動。霸槽說:杏開,甭哭啦,你看麼,大多數人都沒走麼,不走,咱就準備入殮。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說:在哩。霸槽說:你去喊朱大櫃,這個時候了他昨還不來?再把善人叫來,他會唱開路歌,咱要把喪事辦得隆重,讓善人來唱一段。田芽說:支書年齡那麼大了,你叫名字?霸槽說:名字就是讓人叫的,咋不能叫?!田芽還要說什麼,不說了,一摸嘴出院門走了。還走了立柱和答應。
狗尿苔就跑去叫支書和善人了,他遺憾沒有看到入殮,在早晨起來,婆就讓他去中山坡上砍了許多柏朵,燒成灰,再把灰用燒紙包了,像一塊塊磚一樣,說是入殮時要墊在死人的身下。然後就看著婆在準備著裝棺的東西。杏開說要給她大的棺材中放上那個水菸袋,因為她大生前就好那一口,為此她和她大不知吵過多少次,現在大死了,讓大帶走他的水菸袋到另一個世界去吸,再沒人嘮叨了。杏開說著就哭,又把一個鞋甩子①(注:①鞋甩子:農村撣土的工具,像拂塵一樣。)
取出來,說也放到棺材裡。婆說:娃,沒有放鞋甩子的。杏開說:讓大帶上,讓大帶上!狗尿苔是見過杏開家的這個鞋甩子,核桃木把兒,上邊是皮條子做的,他目睹過滿盆拿鞋甩子抽打過杏開,抽打得杏開的胳膊上一道一道血印子。狗尿苔當時猜想,杏開還是恨著她大,讓她大帶走了鞋甩子就從此不再捱打了吧。這杏開,怎麼就沒哭昏在她大的靈堂上呢,是她讓她大生了悶氣才病的,也是她把牛肉沒煮爛讓她大卡在喉嚨,唁,她要是個孝順的,就應該不讓霸槽來,霸槽來了應該在靈堂前打他罵他,讓他給她大認罪才是,可杏開竟然允許了霸槽來,還讓他管起了喪事!婆說:這甩子真的放不成,帶皮子的東西都不能帶,要不將來託生牛呀馬呀的。杏開卻哭了,說:我大一輩子還不是生產隊的牛呀馬呀?!婆說:他是給生產隊當牛當馬,在他手裡恢復的瓷窯麼,這大家都知道。要帶,給他帶幾件瓷貨去。婆便讓狗尿苔把案板上的一個瓷瓶一個瓷碗去洗乾淨,放在了靈床頭。這些東西,狗尿苔都沒有親眼看到如何放在棺材裡去的,他也不知道死人放進棺後,大家如何圍著棺材痛哭嚎叫。當狗尿苔領著善人滿頭大汗趕來,棺材已經砸釘完畢,也用麻繩捆綁好了,就停放在那裡。
三嬸在說:給善人勺飯,給善人勺飯。
三嬸知道鍋裡早沒有了飯,她偏還這麼說,善人擺著手,說:不用,不用。三嬸說:真的不用,你吃過了?那給善人端水麼,水呢,頂針,給善人喝口水!
善人也沒有喝水,他從懷裡掏出兩個木板條兒,低著頭就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