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痰唾在了院牆上。天布低著頭說:馬走好了?灶火說:馬走日字,好了!天布說:那我炮翻山,打死馬!灶火說:噢噢,那我不走馬了。天布說:不準悔棋!灶火說:你都悔了我咋不悔?!天布一把將棋抹了,說:不下了,毬德性!霸槽說:哎哎,翻臉啦?灶火說:誰毬德性?天布說:你毬德性!灶火說:你毬德性!兩個人相互罵著,都沒理會霸槽和黃生生,往巷口走了。霸槽臉上有些掛不住,給黃生生說:這兩個貨狗皮襪子沒反正。黃生生說:是嗎?果然天布和灶火還沒走到巷口,又突然說了什麼,嘎嘎嘎地笑,而霸槽的耳朵卻紅起來。
一家院門吱地開啟,葫蘆往出走,一抬頭見迎面是霸槽和黃生生,要退已來不及,葫蘆立即臉上在笑,說:霸槽,你和黃同志吃啦?霸槽說:你幹啥哩?葫蘆說:我正想著哪兒還有四舊?你來吧,你來。就拉了霸槽黃生生到了他家院子。葫蘆媽在上房炕上坐著,聽見院門響,問:誰呀?她聲很大,大聲說過一句,又小聲要重複一下:誰呀?但葫蘆沒回答,給霸槽指點,門道里的織布機是不是四舊,又把掛在院牆角一個嬰兒推車拿來,推車上滿是塵土,但還能推,往後推不響,往前推就呱呱叫,像是青蛙。黃生生沒見過,說:這類似鳴鑼開道麼。自己來推,沒想一推,輪子都掉了。葫蘆說:這是我兒子生下來那年,我大從鎮上買的。霸槽說:你想交了,就交到公房去。葫蘆媽在炕上說:葫蘆葫蘆,誰來了?葫蘆說:霸槽。葫蘆媽說:啊霸槽進來坐麼。霸槽和黃生生卻已經出了院門,她還在小聲重複著:啊霸槽進來坐麼。
在打麥場上,六升的老婆把一雙繡花鞋和六升的油膩膩的地瓜皮帽子交給了公房,她順腳又到中山頂上去請善人。
兩天前,六升病稍微好了點,能到門外轉了,水皮和迷糊也到他家去收四舊,看見牆上有個相框,相框做得非常精細,雕著花,裡邊有張照片,水皮問:這是誰?六升說:我爺。水皮說:還穿著長袍馬褂呀?!你家不是貧農嗎?六升說:我爺是好光景,到我大手裡抽大煙,四八年家就敗了。水皮說:哦!就把相框摘下來。六升說:我爺,我爺呢!水皮把照片取下來塞在牆縫,說:你爺在牆上!拿著相框走了。六升氣得加了病,除原來的腎病外,在屋裡罵老的罵少的,先是愛乾淨的人,吐痰吐到被子上了須要人立馬拆洗不可,如今屎尿都拉在炕上,別的人都沒法住在那個屋裡。六升老婆就請了善人。
善人是頭一天晚上去過六升家,剛進庭間,西屋裡六升大聲說:誰在這裡吵鬧?我不愛聽,快給我走開!善人告訴六升老婆,病人犯邪氣,他一去是邪不侵正,受不了正氣。於是進了西屋說:我是講善事,勸人做好事的,你怎不願意聽呢?和六升論理。邪氣百般支吾,說他自己是大仙。善人說:你既是大仙,就不該害得一家老少不安,你這不是造罪麼?六升始終不服氣。善人看著他的形狀說:莫非你前生是個看牢獄的,冤屈死了人,要不怎的現這種形態?六升聽了大笑,不肯答言。善人又說再說,邪氣還是不肯。
這個晚上善人做了個夢,夢見個刺蝟蹲在灶王爺板上。醒來後心裡很不痛快。六升老婆再來請他,他又到六升家,和六升老婆說起夢裡的情景,沒想六升忽地大聲說:那就是我!善人說:既是你,你就得走!你既成大仙,理應助人為善,好修個善果,為什麼要作惡害人呢?邪氣說:你不知道,他們種地時,把我子子孫孫全禍害死了,我才來糟踏它們,以解我心頭之恨。善人說:冤仇宜解不宜結,修道最要緊的是去掉嗔恨心,佛被哥哥利王割截肢體,也沒起嗔恨心,才成的佛。你雖有道行,可還得脫離畜道,再起仇恨心,不怕墜落地獄麼?就勸著邪氣回山,好好清心善性,把仇恨去淨了,就能脫生人。再知盡孝盡悌,便能成正果。邪氣答應了走,央求善人能送他,善人也答應了,又問:人是三界生的,你們是兩界生的,你怎能迷人呢?邪氣說:人心若生正,我們不敢靠近。人雖是三界生的,遇事常耍脾氣,性靈就迷了,這是失去了一界。再常動私心,又失去了一界。只剩下身界,我們才敢欺侮他。善人再問:你怎麼會講話呢?邪氣說:必須借人的陽氣,趁人睡著時,偷偷對人嘴換氣,再吃了“天河水”才會說人話的。善人說:啥是“天河水”?邪氣說:就是人嘴裡流出來的哈喇子。善人說:你走吧。炕上的六升就安寧了。
六升老婆一直在旁邊,先是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後來驚訝地問善人:這是不是通說?善人說:這還不是通說,通說是死人的亡魂借活人訴冤,這是中了邪。六升的老婆說:六升患腎病一年都沒出過村的,只是水皮來收四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