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婆在泉裡洗衣裳,泉裡洗衣裳的還有鐵栓的媳婦和磨子的媳婦,兩個女人互不說話,都拿了棒槌各自捶打自己的衣裳,婆也沒言語。鐵栓的媳婦就和婆說話,問身上有了溼疹怎麼治?婆說:拿薄荷湯洗麼。鐵栓媳婦說:洗不頂用。撩起褲腿讓婆看。婆說:這不是溼疹。鐵栓媳婦說:不是溼疹是啥?婆說:這我還認不得,反正不是溼疹。過了一會兒,磨子媳婦挪到婆跟前,也說:你說不是溼疹,是不是啥髒病?婆說:你也有?磨子媳婦說:有哩,磨子天布灶火他們都有哩。鐵栓媳婦這才說:我只說姓夜的人+有哩,姓朱的也都有了!蠶婆,連你也認不得,是不是有啥怪處了?婆說:啥怪處哩,吃五穀生百病,我不認得總有認得的,這得問問善人。婆就先走了,婆的衣服還沒洗好,她不敢和她們一塊洗,害怕把病也帶回來。
很快,榔頭隊的人知道紅大刀的人身上癢,紅大刀的人也知道了榔頭隊的人身上癢,迷糊說:這是革命病吧?開石說:紅大刀算什麼革命,保皇派!霸槽心裡納悶:‘這癢是他從七里岔帶回來的,染給榔頭隊的骨幹們是自然的,紅大刀怎麼也染上了?他就疑心榔頭隊有暗中通紅大刀的人,回想以前幾次行動都是這邊商量得好好的,紅大刀就得到了訊息。於是,霸槽當著榔頭隊的人說了防備有內奸和叛徒,話說得很難聽。禿子金說:咱有內奸和叛徒?霸槽說:可能有吧。禿子金說:那是誰,你說出來,免得大家都發燒。霸槽說:我不說出來,我要再看看他的表現哩!禿子金回到家,半香不在,灶上的鍋碗沒洗,院子裡雞屎屙了一地,豬也在圈裡餓得哼哼,他想:誰是內奸叛徒呢?霸槽把病傳給我和鐵栓開石迷糊跟後,鐵栓開石迷糊跟後不會傳給姓朱的吧,能傳給姓朱的還有誰呢?突然心裡一驚,莫非是半香,半香和天布還暗中勾搭著?一下子心緊了。半香終於回來了,一回來就去廁所,半天沒有出來。出來了,禿子金說:你幹啥去了?半香說:上廁所。禿子金說:我問你一下午於啥去了,屋裡亂成這樣?半香說:在自留地裡,咋啦?禿子金說:在自留地?在自留地幹活你穿個新褂子?半香說:我有哩我不穿?禿子金使了個心眼,說:你明明到後坡溝裡去的,你頭髮上還有麻葉,你到自留地去了?半香在頭上一抹,果然抹下個麻葉屑,耳朵梢子忽地紅了。古爐村種麻的人家不多,長寬家種有麻,杏開家種有麻,天布家種有麻,天布家的麻種在後坡溝的自留地裡。禿子金原本是詐唬的,如果半香罵他一句,他就放心了,或者壓根兒不理他,他也就不過問了,沒想半香說:他問我個話,我去說句話咋啦,一村的人說個話又咋啦?禿子金一下子火了,說:咋啦,你說咋啦?!我說紅大刀染了病,染他媽的什麼病,原來是你傳過去的!撲過去打半香,半香也就對打,踢哩誇啦,叮哩咣噹;板凳倒了,桌子倒了,一個碗摔在地上,一個漿水盆子摔在地上,兩個人鼻青臉腫,最後上房門檻上坐一個,廈子房門檻上坐一個,一邊罵著一邊都在懷裡襠裡抓撓。
半香仍和天布暗中勾搭,榔頭隊的人都知道了,都沒明說,但從此禿子金灰頭灰臉,對霸槽越發順從,殷勤了得。
天布癢得晚,但癢得似乎更厲害,那小紅疙瘩先生指縫裡,後到腰上,再到交襠,那根東西上也有了一顆,癢起來抓也不是撓也不是,難受得發繚亂,動不動就發火罵人。窯場上,大家都在癢著,癢著還得不停地幹活,又受天布氣,當面卻不敢回嘴,背地裡也罵半香把病傳給了天布,天布再把病傳給大家。罵過了,又覺得禿子金明知道半香還和天布來往卻怎麼不管,是不是榔頭隊故意讓半香來害紅大刀的,是個陰謀?天布也聽到了人們罵半香,但又不能不讓人們罵半香,氣就憋著,越發壞了脾氣,看誰都在偷懶,罵這個吼那個,弄得雞犬不寧。馬勺給天布說:甭急甭急,窯裝了,煤一運齊,咱就可以點火了,我給你撓撓。兩人就坐在窯場的土崖下,你給我撓,我給你撓,像兩隻沒毛的猴子,馬勺說:聽蠶婆說這不是溼疹,可能不是的,溼疹沒有這麼癢的,出了怪事啦?!天布說:是他媽的怪事!你去問問善人,這到底是啥病。
馬勺去叫善人。重新燒窯後,天布也讓善人在窯場,但來尋善人說病的人多,好多人對善人有意見,說他在窯場沒囫圇幹過活,將來怎麼給他分紅呀,善人知趣,說他退出算了,就終日呆在山神廟裡侍弄他那些葫蘆。他是在搬來後就在廟前後栽了十幾棵南瓜苗和葫蘆苗,種南瓜苗為的是結南瓜,種葫蘆苗也為的能吃懶葫蘆,但結下的南瓜吃了,葫蘆卻捨不得吃,到葫蘆長得吃不成了,便看著一天天變老變硬,幾十個葫蘆摘下來全掏了籽掛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