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分不清聽到的碎裂聲是來自折斷的槍桿還是自己的腿骨,他只感覺一陣眩暈,以及傳遍每根神經末梢的顫慄,讓他幾乎拿不穩手中的鐵棒。前方,明人的騎兵在大聲喊叫,他們張弓搭箭,他們不斷射擊。布齋簡直覺得自己能看清那根根羽箭在空中劃過的無形軌跡,他眼裡的景象開始變紅,喉嚨裡湧起一股甜腥,亢奮的血液咆哮著在賁張的血管中洶湧流淌。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神話中不可戰勝的英雄,沒有人能夠阻擋他,沒有!
一聲驚雷。夾雜著硫磺火焰的氣味。
一股大得難以想象的力道狠狠撞在布齋的後心,使他向前猛地一撲,整個半身一陣麻木。西城貝勒大口喘息著,滾燙的血液從口鼻中滾湧而出。他拼力轉過身,逐漸模糊的雙眼看到林士銘一如既往充滿鄙夷的冷笑和手裡微微冒煙的神機火銃。
鐵葉連枷從布齋手中滑落,掉落在積雪枯葉上的聲音大得好像摔碎了整個世界。布齋勉力想要抬起手,卻再也沒有機會——十數支羽箭呼嘯著釘進了他的後背,幾乎就在同時,三柄陌刀橫掃下盤,將他坐下戰馬掀倒在地。葉赫部長最後殘存的意識,只看到一名身披明軍戰袍的鐵甲士兵向他走來,一手粗暴地扯掉他的尖頂鐵盔,另一隻手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慢慢將刀鋒逼上布齋的咽喉。
一切復又歸於黑暗。
數十里外,納林布祿突然沒來由心裡一凜,他勒住馬韁,轉身朝著故城方向遠遠眺望。雪意漸濃,鉛色的雲層卷湧著沉向地面,灰暗的天幕間映著遠方山嶺的濛濛剪影,彷彿毛玻璃上未拭擦乾淨的汙漬。納林布祿努力眯縫起眼睛,想要從這黯淡的景色找出些許蛛絲馬跡。
“貝勒爺,您看!”部族裡的“墨爾根”神箭手眼神甚好,指著西南方向一處極淡的山影大喊起來。“那邊有黑煙!”
納林布祿定睛一看,山嶽間果然有隱隱黑煙升騰,他仔細辨了辨方向,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那是東城!家阿哥!”納林布祿有些慌亂地失聲叫喊起來,他眼前一陣迷亂,彷彿看到布齋阿哥在明人的圍攻下不支倒地,明軍輕騎縱馬飛馳,散落在雪原上的數十輛敞板大車滿載財寶,如同唾手可得的可口美味。重甲武士大步前進,穿越無人把守的三重券門,闊步在空蕩蕩的城寨中央。澆滿松油的火炬在他們手中噼啪作響,金紅的焰苗跳動著直冒青煙,燎過茅草屋舍枯焦的頂棚立刻躍起一條鮮亮的火線。城市在烈火的肆虐下呻吟顫抖,灼熱的氣浪在傾圮的垣壁間蒸騰直上。明人沿山道而上,會聚在內城中央的八角樓下。他們邊說著漢話冷冷地笑,輕蔑而殘忍的表情顯得格外真切而清晰。糊著彩紙的窗欞被衝椎鑿穿,關東風格的椴木傢俱被鏈錘砸成木塊。陶瓷的碎片,絲綢的殘絹被往來的軍靴踐踏成泥。纏著油布卷的長箭在火把上點著,身穿皮甲的弓箭手們將百千支這樣燃燒的飛螢射上八角樓,煙火立刻從木製的樑柱上竄起,整座建築變成了一支通紅的火柱
“不!”納林布祿嗚咽著叫喊起來,一下子覺得自己成為孤家寡人,被孤零零地拋棄在了潛布兇險的叢林當中。往前一步,是居心叵測的建州人;退後一步則是明廷毫無憐憫的戰爭機器。他頭腦裡半晌一片空白,直到有人輕輕拉動他的衣袖。
“納林布祿,阿哥,”金臺石低聲喚道:“明人的追兵隨時都有可能趕上來。”他停了停,有些猶豫地左右看了看,補充道:“您現在就是葉赫部長了。”
納林布祿如夢初醒,他轉過頭,看看圍聚在四周的部眾,他們神情緊張不發一言,眼睛裡充滿了渴望和期待的神色。
“這樣”葉赫部長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臉上卻作出最為堅毅的表情。“我們出發吧,去長白山。”
第三節 方尺天下
兵道,寡謀者難畢其功。
����������——西塞羅
朝陽下清新的海風溫暖如綿,細不溼衣的雨絲輕潤著如洗的碧空。寬達數里的港灣當中並排泊滿了巨大的風帆戰艦,這些船隻最近半個月來都在船塢內得到了良好的維護,在遠洋風暴中撕裂的風帆被仔細地縫合,磨損的船體重新加固上漆;每一門艦炮都得到反覆清洗拭擦,火yao桶和炮彈箱堆滿了軍火庫的每一寸空間。摩爾奴工們肩挑背扛,在甲板和碼頭之間的跳板上來來往往。
清和島中央的高地上,坐落著一座葡萄牙風格的歐式城堡,青灰色的花崗岩外牆上裝飾著綠色藤蔓植物。實際上,北鑰群島除了大約一千名帝國衛戍軍之外,幾乎所有平民都來自葡萄牙,他們向軍隊提供日用商品和役工服務,從而在帝國稅吏訪問過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