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笑一笑,也不把話說穿。她擱下碗筷,起身到炕邊小桌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聽說世子今年還要再去廣州一次?”
許鳳佳頓了頓,才道,“也未必,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他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踱到窗邊漫不經心地道,“明德堂裡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事情太多,就算今年不去廣州,十一月也可能要去西北一次。朝廷裡要開放口岸和北戎貿易通商……這一兩年內,我是閒不下來管內院的事了。”
既然這麼忙,那還怎麼查案?七娘子不禁一哂,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許鳳佳望著窗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室內一時也就陷入了沉默。七娘子看著手中的甜白瓷沉口杯,不知怎麼,一時間忽然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她摔了這套茶碗中的一個,拿起脆片在腕間比量的那一幕。
她也沉默下來。
屋內原有的那一股緊張感,不知不覺間,已是緩緩散去。
“內院的事,你悠著點。”許鳳佳又緩緩開口。“家裡水太深了,這些年來娘無力管家,祖母坐大,很多事,不是你有心就能迅速上手的。”
七娘子張口想爭辯什麼,又閉上了嘴。
此時的許鳳佳,難得沒有一點侵略性,他的態度雖然不見得特別平和,但話裡的那股高高在上,不知何時卻已經隱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疲憊,好似這個精力無限的少年將軍,終於也懂得了滄桑。
“善禮的死,是我一生中少有的挫折。”他背對著七娘子,聲音在夕陽餘暉中,似乎也帶了些模糊。“我在外為許家出生入死,家裡卻有人算計我的妻子。你大可放心,這口氣就算逼著我,我也咽不下去。等我一騰出手,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善禮伸冤。”
七娘子頓時鬆了口氣。
她能擺出勢在必得的架勢,自然是篤定許鳳佳與許夫人都會站在她背後,如果許鳳佳反常地不願追究,她的態度,自然也要被迫跟著調整。
“我也從來沒有否認你的堅決。”她也放軟了語調。“只是世子是個男人,你的戰場在外頭,很多事,你也有心無力。我自小從算計中走出,在內院,要比世子更吃得開……”
許鳳佳苦笑起來。
“兇手手段那樣高超。”他回過身,緩緩靠在小立櫃邊上,一臉深思。“心思又那樣深沉,這一年來明裡暗裡,娘做了多少工夫,愣是沒有一點端倪。這是說不準的事,你迫得緊了,她一帖藥下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件事,你還是要緩辦!”
他要只是一味不許,七娘子還可以不管不顧,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她倒不知該回什麼話好了。
好在許鳳佳也並沒有看著她,那雙野火一樣的眼睛,正凝視著屋角的美人聳肩瓶,竟難得地透出了幾縷茫然。
“善禮去世前,有什麼話留給我?”半晌,他才開口問。
七娘子香肩一震。
“五姐去得急。”她字斟句酌,“又更惦記四郎、五郎……”
“那就是沒話留給我了。”許鳳佳扯了扯唇,唇邊自然是了無笑意。“我問了娘,問了四姨,善禮似乎交代了不少事,卻獨獨忘了我。”
七娘子雙唇緊閉。
許鳳佳又頓了頓,才苦澀地一笑。
“這也不怪她,成親一年多,在家不到半個月,就是這半個月裡,還有七八天忙得不見人影。”
他盤起手,短暫的軟弱,稍縱即逝。“楊棋,別怪我沒警告你,我可能是個好將軍,但卻絕不是個理想的夫君,往後幾年,我依然會很忙碌。”
“父親忙得也不可開交,母親多病無力管事……許家這麼一潭深水,不是你初來乍到就能全盤洞悉的,我不可能給你多少支援,想要好好活下去,你最好別太招人忌諱,行事跋扈一些不要緊,動作,卻不能太大。”
他不等七娘子回應,就自顧自地往下交代,“很多事,我們還要一起去做。家中大權,總是要握在你這個世子夫人手裡才好……我不管你多討厭我,不想看到我,總歸這些事,你需要我的支援。”
七娘子沉眸,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的意見,你不能不聽。”許鳳佳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分析得鞭辟入裡。“我可以擺佈你,也可以放手讓你去做,就看你要選哪個了。”
他話裡的意思,已經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七娘子抬起眼望向許鳳佳。
夕陽越窗而入,他的側顏為金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