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小民匍匐在下,聽命於英明偉大的領袖,三呼萬歲。小百姓似乎也習慣了,只要給點甜頭,大部分的人都願意當順民,儒家思想在維持這種封建道統所起的作用,實在不能低估。
我說的是外行話,只希望能拋磚引玉,真理是愈辯愈明的,實在沒必要叫別人閉嘴不說,我很懷疑南日君在教柏楊先生珍惜羽毛,回去多讀學術性書籍時,有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對方是不“學”無“術”,沒讀過熊十力、余英時這些人的大作?我覺得這一老一少看法的分歧,除了意識形態的差別外,還有“代溝”的問題存在,年輕一輩雖然也知道中國人近幾十年來所受的種種悲慘遭遇,但不是親身經歷,就無法“憤怒”起來。設若南日君也曾經歷過柏楊先生所遭受的種種苦難,也許在鞭撻中國人的缺點上,會更激烈吧!柏楊先生也許太偏激了一點,但“愛之深,責之切”,我們能怪他嗎?這個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也實在該猛醒了!為什麼那麼多中國人要離鄉背井,寄人籬下?為什麼那麼多優秀的人才要“楚材晉用”?為什麼東南亞的華人會一而再、再而三遭受排華的噩運?我們這些深受“中國傳統優秀文化”的高階知識分子,能不負起一些責任嗎?
如何糾正死不認錯之病
文載1981年8月12日紐約《華語快報》
臺灣名作家柏楊訪美,日昨在紐約中華公所,發表演說稱,中華民族之所以一蹶不振,主要是由於死不認錯的性格。柏楊這一看法,相當平實,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創見,倒也不失入木三分的道理。我們試想,近數十年來中國之誤國誤民措施,一意孤行政策,是不是由死不認錯而來!恐怕雖不中亦不遠矣。但是,假如我們更擴大來看,死要面子和死不認錯,恐怕是全人類的通性,各民族的共同缺點。基督教《聖經》上說,每個人都有兩個口袋,前面的口袋裝著別人的過錯,後背的口袋裝著自己的過錯。換言之,人們都喜歡議人之短,而不肯坦白批評自己之失。可見遠在兩千年前,死不認錯的習性,已經是人們的通病了,不僅僅中國人如此。
或問,既然全世界人都有死不認錯的習性,為什麼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科技,仍然進步神速,而同樣死不認錯的中國人,獨不能呢?這不是矛盾嗎?我們的看法,答案應是制度問題。既然每個人都有兩個口袋,裝著別人過錯的口袋在前面,裝著自己過錯的口袋在後面,則每個人背後口袋的所有過錯,必然正好就裝在別人面前的口袋中。如果准許每個人開啟面前的口袋,公佈袋中的過錯,則所有人們背後口袋中的過錯,必然會全部曝露於光天化日之下,而無所隱遁,不承認也得承認了。這套制度,便是言論自由,便是民主。因此之故,自由民主是糾正人類死不認錯通病的特效靈丹。反之,不實行民主,有權勢者封閉無權勢者的嘴巴,有權勢者只看到他們自己面前的口袋,而無權勢者面前的口袋,則被封條鎖住。則有權勢的錯誤,便永無暴露和改正的機會。只好一錯到底,讓整個社會跟著遭殃。
西方國家有沒有錯?當然有錯,而且曾經大錯特錯,例如西方初期資本主義之剝削勞動者,初期帝國主義之壓迫別國人,都是大錯。但他們因實行民主,不去封閉別人的嘴巴。馬克思可以在倫敦召開共產第一國際大會,發表《共產宣言》,而不受禁止,便是證明。因此,在民主與自由制度之下,他們的過錯不斷獲得暴露與改正,議會成立了,保護工人的立法制定了,工人的生活獲得充分的改善。兩次大戰的教訓,殖民地也獨立了。孔子讚揚大禹“聞過則喜”,又說“聖人之過,如日月經天”,而指出一般常人卻掩飾過錯。孔子希望每個人都成為聖人,但他沒有想出可行的好方法。西方人想出來了,他們用民主制度,使每一個當政者變成聖人。至少能做到了:當權者的過錯,“如日月經天”,大家一目瞭然,不改不行。請看制度的功用有多麼大?從而我們可以獲得一項結論,要想每一個人都自動認錯,雖聖人也辦不到,唯一的辦法是實行民主,使每一個人無法隱瞞過錯,自然可以糾正死不認錯之人類通病。所以要想中國得救,唯一的辦法,就是民主。
《醜陋的中國人》《醜陋的中國人》提要
1984年9月24日,柏楊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演講《醜陋的中國人》,強烈批判中國人的“髒、亂、吵”、“窩裡鬥”以及“不能團結”等,歸結到“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濾過性病毒,使我們子子孫孫受了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癒”。
次年8月,此篇講稿和另兩場演講的記錄(《中國人與醬缸》、《人生文學與歷史》)、一篇訪問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