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尹中路回憶起那天晚上，他和謝一絕一起走在樓下的小路上。
其實周圍根本沒什麼景色，只有一棟又一棟為了拍攝圍起來的封閉式的高樓，可偏偏謝一絕就是插著兜，漫不經心地走著，他仰頭看月亮，也笑，低頭，看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也笑，抬手抓住溜走的風也在笑。
尹中路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那麼愛笑。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多很多，尹中路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說這麼多話，好像把一輩子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們走累了，就並肩坐在路邊的石凳上。
夜已經深了，石凳上落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薄的霜，尹中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凳子，轉頭卻看見謝一絕仰著頭朝遠處樓上招手。
他順著謝一絕招手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的高樓上，窗邊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仔細看了好久，才認出，那好像是A班的餘光，他們的對手。
謝一絕跟那個餘光很熟嗎？
以前的尹中路從不關心周圍發生了什麼，他的世界隱秘而安靜，所以就連謝一絕第一天跟著餘光在A班學的主題曲的舞蹈這件事，他也不知道。
只是此刻，這些不知道的事突然成了心裡的一塊空缺，他看著謝一絕的側臉，那雙眼睛裡有和之前不一樣的東西。
尹中路只覺得心和手一樣，沾了一層霜，他知道，謝一絕大概有喜歡的人了。
僵在原地片刻，尹中路很快說服了自己，他只是想賞月，至於月亮喜歡誰，他並不應該在意。
即使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謝一絕還是一眼認出了餘光。
就像不管輾轉多少世界，不管他是喻書文，是顧熠，還是餘光，他都能認出他。
餘光眯著眼睛，看著謝一絕身邊有人，他並不奇怪，謝一絕是那種你見過之後很難不愛的人，但心裡還是隱隱約約有些不痛快。
如果不是魏璟那一句話，現在陪在謝一絕身邊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至於，謝一絕，打完招呼，成功又釣到餘光後，他轉身坐在石凳，給餘光留下一個背影。
他偏頭看向尹中路，“你的歌詞寫完了嗎？”
如果是其他人問這個問題，尹中路肯定理都不會理，但如果是謝一絕的話，他點點頭，甚至沒有拿出筆記本，開口就背出了自己寫的詞。
“我們總被告知是如何生
卻從沒想過會怎麼死
靈魂上升，身體下沉
死亡不是靜悄悄變冷
而是，一點點溫存。”
謝一絕跟著重複，他的腳懸在半空，身體微微後仰，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但又沒有，風吹著這把蘆葦，飄啊飄。
尹中路忍不住問謝一絕，“你覺得有哪裡要改的嗎？”
謝一絕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你經歷過死亡嗎？”
尹中路下意識地以為，是問他有沒有見過死亡，他在寺廟裡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也常常跟著主持去替人做法事，對於死亡，他一直覺得自己見得想得比一般人都多。
他點點頭，謝一絕也笑著點頭，“我也有過很多次。”
他說的，是真切的死亡。
系統帶他穿越很多個世界，來的時候只是一面鏡子，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可是死，卻不可避免的，要經歷痛苦和訣別，雖然他無法像普通人一樣感受到那些熾熱的情感，雖然他總是試著減弱死亡帶來的對其他人的傷害，但，迄今為止，他做得都不太好。
不過，就自己死過的兩次，謝一絕有一些經驗之談，他給出自己的建議，“其實靈魂上升，身體下沉可以寫得更美一點，死的時候，靈魂像是煙飄起來，生平種種，都像是做夢一般。”
尹中路被他這樣的描述一下子迷住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兩句話和死亡格外的貼，而且，他第一次遇到和自己想法如此一致的人，“你也覺得，死是一件如秋葉般靜美的事是嗎？”
“當然。”謝一絕也難得遇到有人能跟他大大方方聊聊死亡，老實說，即使是餘光，謝一絕也決不會，也不敢告訴他，自己三個月後就要死的訊息，但他突然覺得，如果把這個訊息告訴尹中路的話，或許他能理解。
但，謝一絕什麼都沒有說。
他只是仰頭看著月亮，“雖然人們終其一生都假裝它不存在，但死其實離我們，很近很近。”
他伸出手，素白的手指合攏，彷彿掐住了月亮。
風，突然有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