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對現實的不滿,而更重要的是要鍛鍊自己不為壓力所動,不為世俗所動,培養出“一些個性,一些獨來獨往的氣魄,一些‘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他要“花很多氣力來把自己鍛鍊成鋼鐵。”他要“從摸索和試驗中,求得安身立命”。
李敖之所以是後來的那個李敖,追溯起來,都跟他早年的刻苦自勵有深切關係。
不妨摘錄他《大學札記》中的片段,看一看他這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獨坐圖書館中,身著大衣,靜望窗外,自覺有些擔當的進境,擔當的表現是深沉、冷靜、沉著、持重、和氣、淡漠,忍耐得住,不浮動張皇。(1957年2月ll 日)
自我訓練的成績到底不是悲觀的,消極突擊我一兩小時,終於又被我消滅掉,萬念俱灰的情緒畢竟是浮光掠影,它們在我心頭的盤據愈來愈不能長久了,我清楚的知道我已逐漸變得堅強,變得有志氣。當我漫步在街頭,到處看到的是軟弱的男人們,我無法容忍我自己竟和他們一樣,我若不能使我與他們比起來有大大的不同,我將感到權端的可恥。(1957年5月16日)
我做人在方法上的兩大元素:理智與意志,理智為常,為體·;意志為變,為用。
錢思亮說:“胡博士雖然一身有好幾種病,但是畢竟是一個意志非常堅強的人,他之能夠吃苦耐勞,向為朋友們所最欽佩。”但是胡適的意志是長者化了的,未免缺乏英雄之氣,如今我所要求自己的是一種有“英雄之氣的意志”。(1957年5月18日)
我覺得我缺乏一種“高貴的自我犧牲”的精神,我的表現大多被虐狂的成分,從今天起我立意不再說什麼。
我所遭遇的是出於你,
我就默然不語。
“默然不語”是一種最偉大的作風,何況事實上的是非恩怨又是一本搞不清的爛帳!泰戈爾說:“如果不等著說完全的真理,那麼要說話是很容易的。”在一種公允的總結永不會產生的情況下,我的確是不該再說什麼的。(1957年5月18日)
我對它必定要有一種壯烈的反動,我不是軟弱的人,我是絕不再有暫時的消極情緒的,痛苦的折磨已使我變成一個千錘百煉的硬漢,我恥於做一個平平庸庸的男人,堅強的意志完全支配了我,我已變成了一個“無從腐敗的史諾敦” (Snowden),我不能容忍自已有任何腐敗的行為——像那些男人一樣。(在腐敗上面,即使只有一鱗片爪的相同,我也是不能忍受的。)(1957年5月18日)
“普通的生活是感覺的生活,是屬於聲色香味的生活,而不是意志的生活。意志的生活是另一種境界,只有特立獨行的人才能過得了的。”過意志的生活雖然辛勞艱苦,但是一天下來,它的果實是最能慰藉人的,最能使人心安夢寧的。“過意志的生活”一句話,鼓勵我無窮的道德勇氣,我沒有絲毫向後退的猶豫了。(1957年5月19日)
我正展開一個律己權嚴的嚴肅生活,“放棄故我,重修學立身”。在各方面我都嚴格地要求我自己,非逼迫我“止於至善”不罷休,照我最近的突飛猛進看來,“止於至善”對於我似乎已不是難事,因為“道德的勇氣”已在極短的時間內佔據了我的心。(1957年5月19日)
今天想到的最具體的一個念頭是我要做一個偉大的人,有一種偉大的自處生活和一種偉大的對人態度,我要使人以我而驕傲,不使人以我而羞恥,我在別人的心目裡要成為一個永不能忘的有光彩的人。我曾寫“成第一等人做法”的理論道:“世俗的態度固然格卑而不必說,一般有著真情的男孩子的態度也是不足法的,因為他們的做法總不成為第一等人的標準,所以他們做出來的總不能可記為歌,使人感動。”(1957年5月27日)
我目擊人們(尤其是青年男女們)腐敗的一面,起碼都是受過中等教育的人們,有幾個還能每天肯花些時間讀點正經書,或是思考一下人世的問題呢?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沒有理由深責他們,他們並沒有什麼大志向、大理想、大魄力,他們的才具不過就是做個但求自謀的“自了漢”。在“社會習氣”的桎梏下,大同小異地順從一輩子,我不能以志士仁人的標準來厚非他們,試想:志士仁人們在整個人類中所佔的比例數,我實在無法不對他們有著無限的憐憫,我不忍心痛斥他們的腐敗了,我只靜靜的觀察著他們,私下勉勵著我自己:努力去做一個無從腐敗的人!(1957年6月2日)
二十二年悲歡事,
如今慷慨赴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