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馬背遙遙拱手:“彼何人哉?不見其身。”
“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入,否難知也。”隨著悠然吟哦,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茅亭之下,黑色長裙散發飄飛,信步出亭,婀娜豐滿的身姿竟是那般熟悉。
“太后……”樂毅翻身下馬,卻是愣怔不前。
“將軍不識羋八子了?”
“太后,”樂毅勉力一笑,“流水已逝,刻舟不能求劍也。”
“然則,亡羊固可補牢也。”宣太后平靜地笑著,“來吧,羋八子為君餞行了。”說著便挽起了樂毅胳膊。樂毅面色脹紅地將手背了起來:“太后,我跟著便是了。”宣太后看看窘迫的樂毅,竟咯咯笑了:“我說你個樂毅當真迂腐。你我縱有情誼恩義,總還是沒有藏汙納垢了。你這避嫌卻實在笨拙,入秦不知會我,進咸陽不來見我,離咸陽也不別我。”宣太后聲音突然顫抖了,“我母子在燕國近十年,將軍不避非議,與我有救難情誼,也曾視我為紅顏知己。此等事天下誰個不知?如何我做了太后,你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好便好了,有甚打緊?如此拘泥禮儀,避嫌自潔,豈非憑空惹出新是非來?”
“太后大是!”樂毅慨然拱手,“我卻沒省出這層道理,實在慚愧。”
“你能不叫我太后麼?”
“……”
“在燕國,你叫我甚來?”
“羋大姐。”雖然紅著臉,樂毅還是低聲叫了一句。
“哎。這便好。”宣太后笑著又挽起了樂毅胳膊,“走,茅亭下一醉!”
正是落日啣山之時,桃林高地的荒莽山塬在漫天霞光中伸展向無垠的天際,蒼蒼茫茫的桃林竟將山巔的太陽託了起來,潼水蜿蜒東去,竟似一匹錦緞飄繞在萬山叢中。
兩人飲得幾爵,宣太后便向南邊大山一指:“樂毅,可知那是何山?”
“當是夸父山。”
“這蒼蒼林海,又是何名?”
“桃林。亦稱鄧林。”
“夸父逐日,何等美也?”宣太后站了起來,彷彿在喃喃自語,“夸父山,桃林塬,這片山塬埋葬了一個多麼壯烈、多麼心酸的靈魂。你說,夸父何以要追逐太陽?”
“……”樂毅默然了。
“他是要圓心中那個大夢。飲幹了河渭兩川之水,夸父還是沒有追上太陽,卻活活幹渴死了,空留下那座默默的大山,這片綠綠的桃林。樂毅啊,臨死時看著遠逝的太陽,夸父他後悔麼?”宣太后的聲音中充滿無可挽回的失落與惆悵。
樂毅慨然嘆息:“他不會後悔。他有來生。”
宣太后笑了,一臉酡紅在晚霞下竟是分外絢爛。
樂毅怦然心動:“羋大姐,你我也是夸父逐日。你追你的太陽,我追我的太陽。只可惜,我們沒有共同的太陽。”
“會有的。”宣太后靜靜地看著樂毅,“雖然不是今日就有。” 樂毅低聲吟誦一句:“與前世而皆然兮,吾何怨乎今生?”
“楚歌?”宣太后眼睛驟然一亮。
“屈原的《涉江》。”
宣太后默然良久,嘆息一聲:“生非其國,遇非其君,屈子悲矣哉!”
樂毅大飲一爵,慨然便道:“天地造化,情誼原本並非一面。我助你脫難,你助我功業,生其國,遇其君,夫復何憾也!”
“惟餘一縷相思,便待來生聚首了。”宣太后也大飲一爵,噹啷丟下銅爵一笑,“今日桃林一別,難有聚首之期,羋八子為將軍撫琴一曲,以為心中永訣。”
樂毅粗重地喘息著,想說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
宣太后走到廊柱下的石案前,肅然跪坐,十指一拂,古琴便叮咚破空!
夸父逐日兮我做河渭
行影大合兮今生何期
夸父做山兮我做桃林
相伴守望兮何在乎一
“大姐,好!”樂毅爽朗大笑,“行影大合,何在乎一?好啊,樂毅終是透亮也。來,我也為大姐一歌,以作告別。”
“你也能歌?”宣太后驚訝地笑了。
樂毅被她一笑一問,豪氣頓發,朗聲答道:“豈不聞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且聽我燕山歌風了。”便倚柱而立,大袖一甩,高亢粗豪的歌聲便響徹山塬峽谷——
夸父逐日飄風發發
長鯨飲川日月之華
頹然一倒山林崔嵬
無草不死無木不萎
山水兩望與天地共長
樂毅一開聲,宣太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