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人的,飄飄飛雪苫蓋山川,雖然寒冷卻自有一種乾爽。這齊國的雪卻是怪異,鼓著海風肆意張揚沉甸甸溼漉漉海鹽一般撲粘在身上,挨身便化,分明是大雪紛飛,落在身上卻是一片片水漬。大雪已經下了一個時辰,漫天雪花飛揚著交織著重疊著延續著飄落大地,轅門外的馬道卻只是溼漉漉的竟沒有積雪。這個齊國啊,天氣也像人一般難以琢磨也。都說齊人“貪粗好勇,寬緩闊達”,可當你越過那寬緩的平原而真實抵近齊人時,卻會發現一座座突兀奇絕的山峰橫亙眼前。不是麼?突然之間,即墨糧草充足了,寒衣上身了。這隻有一個可能,即墨有了秘密後援!哪一國?不好說。然則無論是何方秘密出手,都意味著各國作壁上觀的局面已經開始了微妙地變化,開始有動靜了。因由呢?莫非他們都看到了燕國朝局之微妙,齊國抗燕之根基,而揣測樂毅未必能安然化齊入燕?更有甚者,亦或他們根本就以為燕國消受不下齊國這個大邦?果然如此,為何秦國卻不動聲色?按照天下格局,秦國是最應該有動靜的,而秦國但動,便絕非僅僅是秘密後援。
戰國以來之傳統:但凡實力大國,在列國衝突中總要多方斡旋折衝,使戰事結局最終能為既定各大國所接受。沒有各方實力大國的協商密謀分割利市,一國要吞滅另一國幾乎是不可能的。私滅小國尚且不能,何況吞滅齊國這樣的龐然大物?齊湣王背棄五國而私吞宋國,結局便是千夫所指五國共討。燕國卻正是秘密合縱利市分割,才促成了合縱攻齊。滅齊大戰,惟獨最強大的秦國沒有分得任何利市,眼看齊國就要沒有了,秦國竟依然不動聲色,確實令人費解。
儘管薊城有傳聞,說當初燕國對秦王母子有恩,尤其是宣太后對樂毅“有情”,才使秦國不爭利市而援助燕國攻齊。樂毅卻嗤之以鼻。作為謀國之重臣,他從來蔑視這種以秘聞軼事解說邦國利害的荒唐說法。以秦國法令之嚴明君臣之雄心,如何能在如此重大的邦交利市分割中以王者一己恩怨定方略?即便當初出兵之決斷有一抹情誼的痕跡,目下這不動聲色,也絕不意味著秦國依然“痴守情誼”而放手讓燕國滅齊。倘若果真如此,秦國還是秦國麼?這裡只有一個可能,秦國很清楚燕國朝局,很清楚齊地的抗燕大勢,更清楚他樂毅的方略與軍中大將的磨擦,從而斷定燕軍不能最終征服齊國。
若秦國斷定齊人抗燕不成氣候,便必然有兩個方略:其一,派遣戰無不勝的白起親率精銳大軍“襄助”攻滅齊人最後根基,那時即便秦國不言,燕國能夠不分地與秦麼?其二,聯結五國,強迫燕國撤軍,儲存弱齊,那時燕軍不撤行麼?如今不動聲色作壁上觀,便是吃準了兩點:燕國朝局動盪,樂毅未必能撐持到底;齊國抗燕有望,燕軍未必能力克兩城。惟其如此,才會有這種不動聲色的方略——既維護與燕國的盟友之情,又給將來與已經喪失了爭霸實力的弱齊修好留下了餘地。
想是想得清楚了,樂毅的心卻如那灰色的天空佈滿了厚厚的烏雲。
他將如何應對呢?撇開朝局不說,單就對齊方略說話,似乎也只能沿著“長圍久困,仁政化齊”的方略堅持下去。如果放棄這一方略轉而猛攻,以遼東大軍目下的戰力及他的精當運籌,他自信能夠完全攻克兩座孤城。可後果呢?五國眼看齊國將滅,必然聯軍干預,要麼平分齊國,要麼儲存弱齊,二者必居其一!對於已經為山九仞的燕國而言,無論哪種結果都意味著屈辱與失敗。唯一能走的一條路,便是長圍久困,先化其餘齊地入燕,兩座孤城則只有徐徐圖之。如此方略,可使大局始終模糊不清,各大戰國對一場結局不清的戰事,便沒有了迅速達成盟約干預的因由。縱有一兩個戰國圖謀幹預,燕國也能慷慨回絕:“我軍仁政安齊,解民倒懸,橫加干預便是與大燕為敵!”遼闊的軍營已經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卻依然鼓著海風無休止地從天際湧來。
六、兵不血刃 戰在人心
倏忽之間,五年過去了。
過了“地氣發”的正月 ,便進入了第六個年頭,田單已經被這不倫不類的戰爭拖得精疲力竭了。五年以來,燕軍只在離城五里之遙圍而不攻。每日太陽出山之時,便有燕軍一個千人隊開到城下散開反覆大喊:“即墨父老兄弟們,出城耕田了——”“田地荒蕪,農人痛心!”“河魚肥美,正是張網之時!”“燕軍絕不追殺田獵庶民——”如此等等喊得兩個時辰,便城下埋鍋造飯,吃完了再喊,直到日暮西山方才撤去。日復一日,即墨的農夫們便先吵吵著要出城一試,城頭防守的兵士也漸漸鬆懈了。田單明知這是樂毅的化堅之計,卻又無可奈何,誰能對一個年年月月每日向你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