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如今,兩次大戰俘獲之財貨全數交由秦趙均分,這可是大大出乎兩軍將士之意料。趙軍回兵有河間之地可得,尚不消說。秦軍卻是事先說定的不分財貨不得寸土,雖說軍法嚴明將士不會異議,但用命他國一無所得,對於浴血疆場的秦軍士卒畢竟是心有不平。如今詔書一讀,胡傷便第一個拍案讚歎:“大哉燕王!真明君也!”須知當時的齊國富甲天下,六十餘萬大軍的財貨輜重集中起來,幾乎抵得一個小諸侯國的全部財富,盟主燕國捨棄不要而饋贈聯軍將士,這在戰國之世的合縱史上還是頭一遭,卻是談何容易?一時之間訊息傳出,秦趙兩軍的將士便在幕府外歡呼雀躍,“燕王萬歲!”“大哉燕國!”的喊聲直是瀰漫原野。
中夜時分,軍宴散去,大軍營地又恢復了井然有序的森嚴與肅靜。
幕府大廳的軍燈熄了,只有隱秘的軍令室依然亮著燈光。卸去甲冑的樂毅與劇辛正帶著酒後的亢奮,面色脹紅地啜著濃釅的煮茶,興致勃勃地談笑著。當年兩人同時入燕,那時的燕國還是一片戰火後的廢墟。倏忽二十三年,以攻齊大勝為標誌,兩人便都算是功成名就了,如何不感慨萬端。雖則如此,兩人畢竟明睿深沉之士,只是興致勃勃地任意評點著入齊見聞,一句張揚之辭也沒有。說得一時,劇辛突兀低聲問:“燕王散齊軍財貨於秦趙,是否太迂闊了些?”
樂毅大笑一陣連連搖頭:“原是劇兄把得忒細了些,卻非燕王迂闊也。戰場之利,與偌大齊國卻是幾何?一座臨淄城,便抵得整個燕國,況乎七十餘城之富庶財貨?燕王之志,豈在區區戰場之利市也。”
“樂兄是說,燕王要奪整個齊國?”劇辛驟然便是一個激靈。
“劇兄以為呢?”
“你也如此謀劃麼?”
“劇兄以為呢?”
“不可,萬萬不可!”劇辛嘭嘭敲著座案,“齊國廣袤富庶,民風好武強悍,成軍潛力極是深厚。若孤軍深入,一旦受阻,悔之晚矣!上上之策,便是趁戰勝餘威,奪取與燕國接壤的城堡關隘並漁獵水面,將齊國疆域壓縮到濟水之東,使燕國變成實實在在之天下大國。”
“劇兄之策,卻非審時度勢了。”樂毅淡淡一笑,“尋常作戰,奪取接壤城池自是正途。然則,今日齊國情勢卻大為異常,非尋常可比。其一,齊國自絕於天下,沒有他國救援。其二,齊王暴虐乖戾,人心盡失。其三,齊國六十餘萬大軍一朝覆滅,舉國震恐人心彌散。有此者三,若不能見機立進,便是拘泥太甚了。若沿邊地逐一奪城,齊國便有喘息之機。若齊人再擁立一個新王,對齊湣王暴政改弦更張,燕國便會永遠失去一個天賜良機了。”
劇辛默然一陣,突然壓低聲音:“楚國十萬大軍,可是在我背後?”
“劇兄,若楚國真心救齊,又何待今日?”樂毅目光炯炯,“戰國之世,一個喪失了抵抗力的大國,能等來的只會是落井下石。所謂唇亡齒寒雪中送炭,必是利害關聯之時,絕非奄奄待斃之際。淖齒引而不發,只能是在等待另外一個時機。”
“另外時機?”劇辛驚訝了,“樂兄進軍齊國,淖齒會有陰謀?”
“說不清楚。”樂毅一笑,“只要不與我為敵,且任他如何盤算了。”
劇辛默然良久,便是喟然一嘆:“邦交相爭,原只有赤裸裸利害也!”
“盡是赤裸裸也好,只怕未必總是赤裸裸也。”樂毅卻是笑了。
“樂兄,好自為之了。”
直說到五更刁斗打響,方見朦朧曙光,兩人便頓時一起軟在草蓆上大放鼾聲。待軍務司馬趕來,兩人竟是抵足倒地沉沉酣睡了。
三日之後,二十萬燕國大軍從祝柯出發了。十萬遼東鐵騎左右兩翼,十萬步軍居中,大型攻城器械全部揭掉了苫蓋篷布,威勢赫赫的排在佇列之中,不疾不徐地向臨淄浩浩推進。濟水之東原是齊國最豐腴富庶之地,官道寬闊村疇密佈,短短二百餘里之間便矗立著三十餘座城堡,竟佔了齊國七十餘城的將近一半。
時當五月初旬,正是芒種節氣。芒種者,既是有芒的黍谷稷下種之時節,又是有芒的大麥小麥收割的時節。農夫們大忙之時,偏偏也是酷暑炎夏即將來臨的大熱天氣,這便是芒種火燒天。按照齊國的獨特節令,這時節叫做“中郢”。但不管如何叫法,農家忙種忙收卻都是鐵定的。尋常年月,這片遼闊富庶的丘陵平原上,此時正是農人遍野牛車與商旅爭道的繁忙日子,一切擾民的徭役徵發與官府政事都會自行終止,更沒有那個國家會在這與天爭食的要命關頭打仗。
然則,今年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