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慚愧也!”呂不韋默然片刻淡淡笑了:“若呂不韋揣摩不差,上將軍是以為綱成君等懷疑一班大將之戰場才能了。果真如此,恕不韋直言,上將軍卻是錯了。”見蒙驁環眼圓睜,呂不韋坦然懇切道,“呂不韋無須隱瞞,朝會之前綱成君已經上書,主張秦軍稍緩東出,理由便是秦國元氣尚未充盈;一俟國力強大,‘蔡澤願為上將軍督運糧草輜重,殷殷此心,望王允准!’”
“這番上書老夫知道,緩兵而已,豈有他哉!”
“不然。綱成君不以容人見長,若疑慮上將軍之才,能自請軍前效力?”
默然片刻,蒙驁淡淡一笑:“來日方長,是非自現,不爭了。”
“上將軍無須疑慮,軍輜但許出兵,終歸無可阻攔!”呂不韋慨然一句便告辭去了。
此後整整一個冬天,蒙驁幾乎每隔三兩日總能接到遠近軍報,說呂不韋逐一查勘駐軍輜重營,比會同查勘的國尉府丞還要嫻熟於兵器糧秣,竟連續查出六座輜重營兵器失修糧秣衣甲保管不當!蒙驁頓時不安,火速派出幾名精幹軍吏奔赴各關隘軍營督導修葺,結果還是被呂不韋屢屢查出紕漏。蒙驁大是沮喪,覺得新秦王派出如此一個執意要放三把火的棘手新官,分明便是要挑理緩兵了。及至呂不韋臘月末冒雪趕赴藍田大營做最後查勘時,蒙驁與大將們再也無心應酬這個新貴,竟只派出一個長史陪同呂不韋了事。一個正月,這個呂不韋也不過年,竟一鼓作氣查勘完了關中的十多座官庫,仍然是庫庫有紕漏,蒙驁哭笑不得,一氣之下索性住到藍田大營不回咸陽了。
二月末河冰化開,一卷緊急詔書將蒙驁星夜召回咸陽。
蒙驁萬萬沒有想到,新秦王竟當場下了詔書——大軍整備,三個月內相機發兵!秦王靠著大枕氣喘吁吁將一卷竹簡推到了他面前:“老將軍,若非翔實查勘,我還當真不知道秦國府庫竟有如此殷實。不打仗,也是白白糟蹋了物事。然則,各軍庫儲物紕漏太多,折損太大,教人心痛也。這是清冊,老將軍務必在發兵之前整肅好軍營府庫。”蒙驁的心嘭嘭猛跳,接過清冊便是慷慨激昂:“我王毋憂!老臣定當整出一個好軍庫來!”
回到府邸翻開簡冊,蒙驁竟看得心驚肉跳!粟谷糜爛十三萬斛,軍械弓弩失修六萬餘件、帳篷黴變一萬六千頂,車輛斷軸三千餘、車廂破損六千餘,軍船漏水者十三條,戰馬鞍轡皮條斷裂者三萬餘具……統共開列十三項,項項有數目有府庫地點有輜重將軍印,最後便是太子傅呂不韋與國尉司馬梗的兩方陽文大印。
不用核實,蒙驁便相信了清冊的真實。
秦國法度:府庫倉儲分為三類,一類為王室府庫,只儲存王宮王室器物糧貨;一類為邦國府庫,分為國庫與郡縣府庫兩級,儲存各種民用財貨;一類為軍庫,專門儲存軍用器物糧秣。僅以軍用器物說,又分為“尉庫”與“營庫”。尉庫者,籌劃掌管儲存全部軍用物資的國尉府專庫也;營庫者,隸屬帶兵將領的軍營倉庫也。每年歲末,所有營庫須得向國尉府上報總消耗與來年需求,再由國尉府上報國府太倉令,太倉令最終依據國君詔書,與國尉府核定來年全部軍用器物總數量,而後分期撥付。戰國之世大戰多發突發,為免緩不濟急,國尉府向大軍營庫撥付的器物錢財歷來都多出三月,若遇長平大戰那般的長期鏖兵,事實上便是尉庫與營庫直接合一了。即便在尋常情勢下,軍營府庫也至少多出一月的倉儲。如此一來,軍營府庫便多為滿倉,而尉庫倒往往是半倉或空倉。也就是說,軍用器物的儲藏事實上多在常在軍營府庫,而不在國尉府庫。然則,大軍府庫一律由輜重糧草營掌管,輜重營總管無一例外都是穩健又不失勇猛的將軍,其軍務重心首先在保障糧道暢通,而不是保障倉儲完好。即使營庫有少數通曉倉儲的軍吏,也無法使營庫大將將倉儲完好當作大事來做。大多時候,營庫的糧草軍械都是露天堆放,除了雨雪天氣用麥草或帳篷稍做苫蓋,幾乎再沒有任何法程。蒙驁也曾經做過三個月輜重將軍,清楚記得國尉府軍吏每次來核查糧秣器物時都要皺著眉頭長吁短嘆,而最終又都是搖著頭默默走了。如今想來,當年還當真是熟視無睹。這個呂不韋也是不可思議,短短三個月竟將舉國府庫查勘得如此鉅細無遺,尤其對大軍營庫,幾乎是仔細梳篦了一遍,直是令人不得不服。
蒙驁二話不說,飛馬直奔國尉府,當頭便要六十名倉儲軍吏。
“老兄弟胡話也!”同樣白髮蒼蒼的司馬梗呵呵笑了。
“你老哥哥只說有沒有?給不給?”
“莫說六十,只怕六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