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此善報,老夫慚愧也!”平原君哈哈大笑,“你解老夫一難,老夫訴說一番,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平原君胸襟韜略,不韋謹受教。”呂不韋離座肅然一躬,分外恭謹。
“多禮多禮。”平原君伸手一個虛扶,起身呵呵笑道,“足下為商,老夫為政,嘮叨些許,又不怕洩露機密,不亦樂乎!”
“不韋牟利之人,縱有此心,亦無此膽。”
“笑談笑談。”平原君轉身一揮手,“家老,用我軺車送先生出府。”
這輛六尺傘蓋的四馬青銅軺車轔轔出府,先便引得車馬場官員一片豔羨驚歎。自信陵君蝸居、孟嘗君過世、魯仲連歸隱,老平原君便隱隱然成為天下縱橫家領袖,更兼暮年重掌趙國大權,威望便是蒸蒸日上,等閒不出門送客。便是這輛邯鄲國人盡皆熟知的四馬軺車,也是極少出府。軺車有蓋無篷,乘者可坐可站,路人市人對車上人也是一目瞭然。平原君軺車送客,便恰恰是要給客人這種萬眾觀瞻的榮耀。這輛軺車既高且大,青銅車身粲然生光,六尺傘蓋華貴無比,四匹清一色的火紅胡馬更是雄駿無倫。一旦轔轔過市,這位客人頃刻便會成為名滿邯鄲的尊貴人物!如此榮耀,進出官員如何不驚愕駐足?
然則,呂不韋卻皺起了眉頭。軺車方出府邸,他便輕跺右腳叫了停車。下得車來,呂不韋滿面春風地對著家老便是一拱:“不韋要去城外商營,不敢暴殄天物,敢請家老回車,不韋改日向府君謝罪便了。”說罷一揮手,對面車馬場的黃衫老者便快步過來,在軺車外檔的小銅箱裡咯噔放入了一件物事。原本一臉不悅的家老頓時釋然:“先生既要自便出城,老朽便不遠送了。”說罷一圈絲韁,四匹火紅的駿馬一聲嘶鳴,便整齊劃一地轉身向車門去了。
上得自家緇車,呂不韋長吁一聲,頓時靠在了勁軟的大墊上,輕跺一腳,這輛四面銅格垂簾的特製馬車便輕盈駛出了街巷,直向南門外飛去。暮色時分,這輛緇車又飛出山谷營地,進了邯鄲南門,便向燈火燦爛馬鳴蕭蕭的胡坊而來。
邯鄲胡坊,便是胡人聚居的區域。趙國胡風源遠流長,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趙國相繼征服北方諸胡,林胡羌胡東胡等諸多崩潰星散的胡人部族便紛紛移居趙國北部草原,胡人商旅便也紛紛進入了趙國腹地城池。其時人口便是強盛根基,任何邦國都不會拒絕外族進入定居,一時間邯鄲胡風極盛,胡人聚居區幾乎佔據了整個邯鄲的西北城區。胡人商旅以從大草原輸入馬匹牛羊皮革兵刃,從趙國輸出鹽鐵布帛五穀烈酒為主要生意。久而久之,這邯鄲胡坊便成了中原列國對草原胡人商路的一個根基之地。胡人商旅淳厚粗礪,最認打過交道又守信用的老客,加之酒風極盛,於是這胡坊之中便多有胡地酒肆客寓。舉凡大宗生意,胡商便將客商邀入酒肆先痛飲一番,成交之後,便再以熱辣辣的胡女將客商留宿一夜。次日雙方皆大歡喜,生意便磐石一般穩固。邯鄲市諺雲:“胡酒胡女,伊于胡底,泱泱胡坊,熱風蕩蕩。”說得便是這胡坊區的特異風景。
緇車駛進了最寬闊的一條石板街,又拐進了一條風燈搖曳的小巷。
進得小巷半箭之地,便見“岱海胡寓”四個大字隨著風燈搖曳閃爍。緇車到得門前,便見門廳風燈下肅立著四名紅色胡服的金髮女郎。當先兩人笑吟吟走了上來,一人打起車簾,另一人便伸手攙扶車中貴客。
“免了。”呂不韋撥開了那隻雪白豐腴的手臂,跨步下車,“雲廬。”
一名胡服虯髯的男子殷勤迎來:“雲廬在後,主人請隨我來。”
胡寓散漫寬敞,與中原寓所大異其趣。進了燈火煌煌的門廳,便是一條寬約三丈長約一箭之地的竹籬甬道,胡人呼為箭道。常有客商酒後技癢,便在盡頭栽一草靶炫耀箭法。穿過甬道,便是一片數十畝地大的綠油油草地,挺拔的胡楊疏密有致地圍出了大大小小諸多“院落”,一盞盞風燈在林間院落閃爍飛動,風燈之後的帳篷便是胡寓獨特的客房。
穿過一條幽靜的林間小徑,便見兩盞風燈吊在兩根拙樸的青石燈柱上,“雲廬”二字隨風搖曳,恍惚間便是陰山牧場一般。進了燈柱一箭之地,便是一大三小四頂帳篷。虯髯男子在中間一頂白色大帳前停下腳步,昂昂拱手道:“稟報主人:雲廬六畝草地,右帳三名侍女,左帳兩名炊師,後帳是主人家老僕役。若有不時需求,搖動帳前風燈,奴僕即刻便到。稟報主人,稟報完畢!”
“胡人也學得周章。”呂不韋笑著一揮手,“三侍女退去,右帳留下。”
“主人!”虯髯男子頓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