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板著臉沉聲問:“敢問足下,為何在我莊園內夜半遊蕩?”
“事出有因,先生見諒。”中年人操著一口魏國話不慌不忙笑道,“我乃大梁人氏,在荊楚做珠寶生意。三年前,一位大人在我店定製上等荊山玉佩九套,約定一年之期金玉兩清。此後,大人竟音信皆無。今夜初更,在下於南國酒社外,不意發見那位大人的緇車,便尾隨而來,尋思這是大人府邸,便欲與這位大人了清生意。不意緇車進莊,幾個彎道竟不知去向,在下便四處尋覓。既見先生,尚請見告:那位大人可是貴莊莊主?若能一見,了卻生意,在下當即便走。中也不中?”
“那位大人高名上姓?”
“大人密定生意,商家不得顯客官姓名。”
“我莊客人甚多,不知姓名如何查詢?”
“在下只請緇車主人一見便中。”
“密定生意,必有信物。足下若拿得出,在下便去請大人辨認。”
“中。”黃衫客思忖一陣,便從貼身皮袋中摸出一物雙手遞了過來,神態竟是十分恭謹。呂不韋將絲繩一提,此物便在銅燈下赫然閃爍出奇異的光芒,端詳之下,卻是一隻銘文交錯的黑色橢圓形玉璧。呂不韋慢悠悠地端詳著問:“玉璧銘文,是甚文字?”
黃衫客臉色頓時陰沉:“此乃大人定貨信物,先生不當問,在下不當說。”
“好,足下稍待,我這便去。”
“不中!”黃衫客目光一閃,“先生有詐,還我玉璧!”說話同時突然閃電般一個凌空飛身,呂不韋手中玉璧竟不翼而飛,黃衫客卻已經飛步到了門廳,兩側便有身影一齊飛出,堪堪左右夾住了黃衫客。“爾等何人!”黃衫客大吼一聲,一口短劍便閃電般橫掠左右身影。
“西乞休得無理。”隨著一聲咳嗽,鬚髮灰白的范雎從大屏後悠然走了出來。
黃衫客驟然收勢,目光瞥過便是深深一躬:“在下西乞木,參見應侯。”
“這般行徑,到此做甚?”
“在下奉命尋覓應侯,有要事稟報。”
呂不韋笑道:“書房清淨無人,範兄便在這裡與客官盤桓。我去安頓酒菜。”范雎多經密事,知道這是呂不韋的以防萬一之想,便打消了要將西乞木帶到自己小庭院的念頭,說聲你隨我來,便帶著西乞進了大屏後的書房密室。
四更時分,呂不韋吩咐家老請范雎與客人小酌,家老卻來稟報說書房裡已經無人,先生的小庭院也黑燈了。正在此時,隱蔽在書房外胡楊林中的執事也來稟報,說客人已經走了,先生獨自在湖邊轉悠了一陣便回小院去了。呂不韋疲累已極,一時來不及多想,倒頭在榻便是鼾聲大起。直到將近午時,呂不韋才被家老喚醒,說先生在天計寓茅亭下備了酒席正在等他。呂不韋連忙離榻冷水沐浴了一番,便散發大袖來到了茅亭之下。
范雎在亭廊下拱手笑道:“今日反客為主,不韋嚐嚐我大梁風味。”
呂不韋入亭一看,偌大石案上幾色大梁名菜分外齊整:麋鹿燉、鼎方肉、大河鯉、藿菜羹、舂麵餅,還有一大盤金燦燦的米飯糰、兩桶大梁老酒,名貴與家常兼具,竟是分外誘人。呂不韋不禁恍然笑道:“大梁酒肆廚藝精湛,在陳城大大有名,我倒是忘記了請範兄前去一了鄉情,慚愧慚愧。”范雎哈哈大笑:“我何有如此周章?這是大梁酒肆送來的。”
“噢,那個‘中不中’,他沒走?”
“此時定然走了。”范雎笑道,“此人也是奇特,分明一個老秦人,平日也是頗木訥一個人,昨夜卻是一口純正大梁話,且辯才赳赳,實在令人揣摩不透。”
“如此說來,此人便是秦國黑冰臺了。”
“噫!你知道黑冰臺?”
“商旅道人人皆知。”呂不韋坐進了石案前,“黑冰臺頗多奇能異士,出道之初,山東大商很是震驚,紛紛重金延攬死士護衛。後來見黑冰臺做事講規矩,只入列國官署府邸,從來不擾商擾民,便也無人計較了。”見范雎若有所思,呂不韋心下便是一緊,“這個‘中不中’既是黑冰臺,莫非老秦王又盯上了範兄?”
范雎搖搖頭:“是太子,嬴柱。”
“太子?”呂不韋驚訝莫名,“範兄與太子有恩怨糾葛?”
“既非恩怨,亦非糾葛,一番事端而已。”范雎便將長平大戰後的諸般故事說了一遍,末了粗重嘆息一聲,“秦自孝公以來,三代四任國君個個強勢,不意到了這第四代,竟是一整茬軟足公子,令人不忍卒睹,數也命也,不亦悲乎!”
呂不韋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