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恩准也。”陳渲紅了臉連忙一禮:“恩公笑談,原是我北來多有攪擾,何敢當恩公一請?你等議事,我到旁帳去。”說罷便走。“錯也錯也。”毛公竹杖一伸攔住陳渲,“老夫邀呂公山河口品茶,不在大帳,你自方便罷了。”呂不韋原本想明日將要上路,毛公薛公年事已高,今晚不再攪擾。目下見毛公竟是鄭重其事,便霍然起身笑道:“正當月中,山河口明月定是看得。夫人,隨後送三桶酒來!”毛公又是一伸竹杖:“呂公且慢。老夫倒是好酒,只薛公已經說定今日只品茶,酒便免了也罷。”“也好!”呂不韋回身對陳渲一笑,“教茶女到山口去。”毛公嘿嘿笑了:“何時忒般多事?薛公已經先到山口了,用你鋪排?人去便了。”拉著呂不韋便出了大帳。
出得離石城堡東門,便是赫赫大名的山河口。
離石城兩山夾峙,城東山口正對大河。山口東側高岡上立著一座粗樸的石亭,石亭下一座大碑刻著斗大的三個字——秦河塞,碑石背面則是十六個大字:收我河西,雪我國恥,變法功業,斯世永存!老人們說,這是當年商君收復河西之後的勒石銘文,“秦河塞”是商君親書,背面頌辭是秦孝公的褒獎令。因了常有國人遊客來碑前憑弔,上郡郡守便請準秦王,將碑亭內外修葺一番,碑亭外另建兩座茅亭供憑弔遊客打尖歇息。時下五月大忙,往來遊客絕跡,山河口分外的空曠遼闊。呂不韋與毛公趕到時正是初夜,一輪明月掛上藍汪汪的山口,深邃的峽谷中河濤隱隱如雷,一道鐵索大板吊橋飛過幽幽太虛般的大峽谷挽住了河東群山融進了茫茫河漢,兩岸軍燈如繁星在天遙遙相望,穀風習習萬木森森刁斗聲聲馬鳴蕭蕭,塞上月夜直是如夢如幻。
“呂公,對岸百里之外便是趙國了。”薛公遙遙指著河東蒼茫難辨的沉沉高原,“長平大戰之前,對岸軍營可是趙軍紅旗也!”
“嘿嘿,東南便是魏國。”毛公狠狠點著竹杖,“只可惜魏國王族無能!丟了河西竟連安邑也不要了。若是……嗨!不說也罷!”
“不韋小邦之民,卻是無可憂心了。”呂不韋淡淡一笑。
“嘿嘿,將入大邦而生天下之心,老兄弟魚龍之化也!”毛公顯然不高興了。
“山河變色,君子傷懷。”呂不韋喟然一嘆,“然則,春秋之世諸侯千餘,戰國之世邦國三十,歸併統合之勢,何曾以君子情懷而變易也!不韋不如兩位老哥哥學問淵深,久為商旅奔走列國,對天下苦難稍多體察。以不韋觀之,華夏激盪五百年,終將一統山河,天下不一,戰國不休。兩公皆洞察幽微之士,尚對邦國疆土之消長耿耿不能釋懷,入秦新政難矣哉!”
“錯錯錯也!”毛公連點竹杖,“入秦歸入秦,老夫終是魏人!不許想之念之麼?”
“但說故國,此公便硬。”薛公無奈地笑了,“匹夫遭罪而愛國,毛公一奇也。不用睬他,來,這是老夫自家炒得春茶,嚐嚐如何?”說著拉起呂不韋進了茅亭,從茶爐上提起陶壺注茶,嫻熟利落竟不輸茶女。隨著熱氣蒸騰撲開,茶香頓時瀰漫了山口茅亭。
“好茶也!”呂不韋大聳著鼻頭,“莫急,逢澤硭碭茶!可是?”
“評鑑品物,無出呂公之右,佩服!”
“嘿嘿,不就是一鼻子看中了你的甘醪麼?老夫不信邪!”毛公搖進茅亭端起茶盅咕的大吸一口,燙得丟下陶盅哈氣連連,見薛公呂不韋哈哈大笑,便點著竹杖嚷道,“老夫偏認是鉅野山澤茶!你能品出泥土腥濃淡來麼?”
“毛公考校,何敢逃遁?”呂不韋悠然一笑,“所謂評鑑品嚐,無非經多見廣善加揣摩而已,豈有他哉!孔子若不周遊列國遍考各國典籍,如何能辨認出上古防風氏屍骨?逢澤鉅野兩大澤,一西一東相隔五百餘里,雖同為上古大河改道遺留之積水,然歷經數千年沉積,便自成不同水土;鉅野山澤汪洋,多有山溪活水注入,葦草茫茫山水激盪多霧少陽,水氣清甜山土紅粘,茶樹肥碩而茶葉有幽幽清香。逢澤雖與硭碭山相連,卻無活水注入,歷經沉澱而水質粘厚,四野之土便多有鹹溼滷鹼之氣,是故茶樹瘦高而茶葉勁韌,茶木之香中有隱隱厚苦,且最是經煮,與鉅野茶之清香甘甜大異其趣也!老哥哥果真品嚐不出?”
“嘿嘿,老夫飲來,天下茶葉一個味,只河水最好!”
“嗚呼哀哉!”薛公連連拍案,“老夫親採親炒容易麼?暴殄天物也!大煞風景也!”
呂不韋不亦樂乎:“毛公倒是不差也,煮茶以河水最佳!九原河水為上河,離石河水為中河,大梁河水為下河,也是各有千秋!”
“著啊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