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騎士精神大振,吶喊一聲紛紛換馬死命衝入戰圈殺了上來。便在此時,被困馬隊又是一變,分明已經被射翻落馬的黑布人不見了蹤跡,拼殺騎士中也再沒有了那兩個騰挪不便的笨拙者,剩餘四五十騎圍成一個相互呼應的大圈子又廝殺起來。
看得片刻平原君又疑惑了,這支馬隊分明已經是人馬力竭有幾人已經在步戰了,為何依然毫無突圍之象?兩黑布人若果然是呂不韋嬴異人,莫非他們還要與馬隊同死?可分明曾經有過突圍的一線生機,為何還要同死?突然之間,平原君心中又是一亮,夾雜著被屢次捉弄的怒火一聲大吼:“脫身戰場!追殺呂不韋——!”一馬衝下山坡率先順著汾水河谷向東南飛馳而去。
如此一來形勢陡變!竭力脫身的胡馬飛騎變成了“逃亡”者,竭力死戰的荊雲馬隊變成了“追擊”者,翻翻滾滾在風雪瀰漫中糾纏著廝殺著賓士著。荊雲馬隊的戰馬縱然同樣雄駿,也比不得胡馬飛騎的兩馬輪換。一日一夜兼程賓士又經過兩個多時辰的生死血戰,等閒戰馬騎士早已經是脫力而死了。饒是如此,荊雲馬隊竟能神奇地死命尾追糾纏,偶有騎士殺得趙軍便立即飛上趙軍馬背向前追殺,全然沒有了三騎錐的陣形呼應。也正是因瞭如此戰法,平原君馬隊雖然不能全數全速向前追擊,荊雲馬隊的騎士也在一個個迅速減少。大約一個時辰,到得出汾水河谷距離石要塞只有百餘里時,尾追趙軍的荊雲馬隊終於銷聲匿跡了。
平原君馬隊已經只有二十餘騎,然腳力卻是未減。出了汾水河谷風雪稍減,轉折西來的趙軍馬隊便依稀看見了前方几騎影影綽綽的飛馳身影。平原君大吼一聲飛馬,馬隊便驟然發力在雪原上包抄過來。便在此時,前行兩騎突然回身兀立不動,只聽低沉的噗噗之聲連響,當先幾騎趙軍便突然落馬!平原君怒喝一聲放箭,趙軍馬隊便引弓齊射,當道兩騎立即被紮成了紅刺蝟轟然倒地。可是,便在趙軍旋風般捲上來的時刻,兩具紅刺蝟卻突然從雪地上凌空飛起,死死撲住了最前兩騎!突聞兩聲淒厲的嚎叫,兩騎士竟被四隻鐵鉗般的大手活活扼死!
“騎尉——!”平原君嘶聲一吼轟然倒撞下馬。趙軍騎士也驟然勒馬,被這匪夷所思的恐怖襲擊震懾得一片默然。這個親軍騎尉是老將軍趙狄的幼子,也是平原君最為器重的族侄,其所以未入軍為將而做了親軍騎尉,實是平原君為了歷練這個王族英才。騎士們都知道,他們的騎尉來日必是趙軍大將。如今突然遭此橫禍,一時便是愣怔不知所措。正在此時,卻有沉雷隱隱,風雪之中隱約可見黑色馬隊從離石要塞方向遍地壓來,前行兩騎也不見了蹤跡。突然之間斥候哨騎一聲驚呼:“蒙字大旗!秦軍鐵騎到了!”
平原君已經醒轉,一揮手慘然笑了:“回軍。”
秦軍鐵騎也不追趕,聽任紅色馬隊隆隆東去。馬隊到得晉陽郊野已經是次日清晨,正要進城歇息休整,平原君卻突然下馬指著幾具屍體下令:“開啟他等面具。”幾名騎士下馬將幾具屍體的青銅面具撬開,連同平原君在內所有人都驚得輕輕“呵”了一聲,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幾具屍體的大臉自雙眼以下全部擠成了一團,晨曦之下分外的猙獰可怖!
“自毀其容!”一個騎士驚叫了一聲。
“所有屍體面具全都開啟。”平原君冰冷漠然地佇立著。
散落雪原與趙軍騎士屍體交錯糾纏的屍體被一具具剝離拖來,又一具具開啟了面具。晉陽城外河谷共三十三具屍體,當面具一張一張被開啟,猙獰可怖而又無法辨認的肉團臉便一張一張顯露出來,騎士們不禁連連嘔吐。
平原君冷峻蒼老的臉上湧出了兩行淚水,大袖一拭回身低聲吩咐道:“曉諭晉陽令,全數收拾沿途屍體,兩相剝離,面具屍體送離石秦軍大營。”說罷踽踽獨行,徑自步履蹣跚地繞著屍體唏噓感慨不能自已。人懷必死之心,此等俠士舉世無匹矣!能使百餘俠士捨生取義者,誠大英雄也!趙勝門客三千,然有幾人當得烈士!呂不韋呵呂不韋,不想你一介商旅竟有如此結交死士之能,而老夫卻懵懂不得知,嗚呼!此情何傷矣人何以堪!
呂不韋驀然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一副寬闊黝黑連鬢大鬍鬚的臉膛。
“荊雲?荊云何在!”一聲驚呼呂不韋便坐了起來卻又軟癱在了軍榻。
“呂公,我是前將軍蒙武。”軍榻邊的大鬍鬚俯身低聲道,“公子已經醒來,正在用飯,呂公也當喝得一盆羊湯暖和振作些許,醫士還要換藥療傷。你已經昏睡兩天兩夜了。”呂不韋卻又掙扎坐起:“將軍,我,我要見荊雲……”蒙武默然片刻向左右一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