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過田不禮。其時田不禮三十六歲,機警幹練,正是肥義監察國事權臣的得力臂膀。但凡究劾官員不軌行跡,尋常都是田不禮與各方周旋。武靈王長期征戰在外,處置官員便必須報太子定奪,田不禮自然便成了太子府常客。幾經來往,趙章對田不禮信任日重,田不禮對太子也厚望日深,兩人便漸漸成了君臣莫逆之交,而肥義卻是毫無覺察。以田不禮為紐帶,趙章後來又與邊將們有了公事國務之外的私人酬答,儘管都是談兵論戰而不涉他事,情誼卻是漸漸厚了起來。
這一切,趙章都瞞著自己的老師——太子傅周袑。只因田不禮說過,迂腐老儒最是誤國害人,太子欲得有成,第一個便要善處這個老倔頭。何謂善處?趙章頗是困惑。善處者有二。田不禮清醒地說了兩個主意,趙章不禁愕然,卻又不得不佩服田不禮的智計過人。如法行事,趙章便找出了一些難解經典,孜孜不倦地求教老周袑,老周袑大是感喟太子好學,便連續通宵達旦地侃侃開講,直是樂此不疲。趙章又將所有與邊將來往談論兵法的書簡交老周袑記入國史,存入典籍庫。老周袑感奮有加,非但悉心整理編撰,還親自逐條做了註釋。後來,這兩件事果然被司過府密員密報,而老周袑恰恰便是大大不服,趙章也才有了後來的東山再起之機。若無田不禮這“三窟存身”之策,趙章如何經得起那雷霆一般的廢黜變故?
待到趙章入軍為將之時,田不禮已經斷定事必大成。果然,主父命樓緩襄助,趙章便有了滅國之功,非但重封安陽君,而且名正言順地使田不禮成了安陽相!如此一番驚心動魄地死而復生,趙章對田不禮自然是奉若神明言聽計從了。四月大朝,趙章依田不禮謀劃,布衣竹冠做酸楚狀,果然引得主父大動肝腸,當夜便將他召入寢宮唏噓密談,說要將他封為北趙王領軍拓邊,問他能否與趙何同心興趙?趙章痛哭流涕,只慷慨一句,兒臣但擴邊興趙,卻不做趙王!主父大為振奮,竟少見地大大獎掖了他一番。
這一次,田不禮早早便開始了謀劃。他探聽得主父北上之後心緒不寧,便斷定兩分趙國在肥義處被強力阻擊,主父鬱悶,必然要在秋季南下沙丘宮消遣,且必然要趙章同行,此時便是最好時機!趙章卻是心亂如麻,主父威權之下,我能如何?田不禮斷然道,殺趙何,逼主父退政,這是唯一機會!趙章大驚失色,趙何有肥義在側,如何殺得?主父神明武勇,如何能受脅迫?不行!此計荒誕過甚!田不禮卻是幽幽一笑,足下若只想做幾年安陽君,主父之後便慘死趙何刀下,此計自是荒誕了。趙章急急分辨,非是我不聽足下之謀,實在是此計難行也。田不禮立即正色肅然,歷來兵變,皆行奇險,君但拋卻迂腐之心,我自能行。趙章還是茫然,如何能行?田不禮便詳盡說了一遍謀劃。趙章細細思忖一番,險雖險,卻實在是險中見巧,大有可行之道,便斷然拍案,好!便是這一錘子了!
八月中旬,六千鐵騎護衛著主父車駕浩浩蕩蕩地南下了。
一入沙丘山水,趙雍便是滿目悽傷。清清湖水,雪白沙灘,蒼蒼白楊,幽幽陵園,山水依舊如詩如畫,美人卻永遠地長眠了。想起與吳娃在一起的純真無羈,趙雍便是一陣陣心疼。吳娃死了,他也驟然衰老了,天下的一切對他都失去了吸引力,只疲憊得隨時都想呼呼大睡。進入沙丘宮,他便發下命令:趙章率軍駐守宮外及前宮,百人騎隊駐守陵宮外門,他自己下榻最後靠山的吳娃寢宮,無大事無須擾他!
沙丘宮原是特殊,既是惠後陵園(吳娃封號為惠後),又是主父行宮;沙丘松林山下是陵園,建有與吳娃生前寢宮一模一樣的吳娃宮,出得高大石坊便是主父行宮,卻是趙雍處置國務會見朝臣的處所。趙雍雖是退位,卻沒有交出兵權與人權,一則是他要親自統帥大軍為趙國開拓,二則是趙何正在少年,他要在趙何長大後的合適時機讓他親政。然則也要錘鍊趙何儘快成熟,於是趙雍當初便謀劃好了:除了征戰,他便長駐沙丘,只掌控國中大事,放手讓趙何肥義處置國務。此等謀劃之下,便有了這沙丘行宮。但是,此刻的趙雍卻是心緒頹喪,無心住在處置國務的陵外行宮,卻住在了陵園吳娃宮做夢魂纏綿。
當與不當,雖上天猶難斷也。
然則無論當與不當,驚人的兵變都恰恰在此時發生了!
這一日,邯鄲王宮突然接到了主父的羽書詔令:趙王立即前往沙丘宮晉見主父。國王趙何少年心性,便高興地嚷嚷起來,信期備車,我要去見主父了!信期卻是機警,一接詔書便立即派幹員飛報相國府,此時便打著哈哈多方忙碌起來。便在片刻之間,肥義已經匆匆趕到,一看詔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