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斯丹哈哈大笑:“胡人好酒,三爵只滲得牙縫了!久聞秦酒凜冽,至少一罈過勁。”
“好個胡人英雄!”秦昭王少時也曾在燕國內亂中與胡人雜處,熟知胡人酒風之烈,驟然間竟是倍感親切,拍案便道,“一罈百年風酒!”
肅立一側的王稽一揮手,兩名小內侍便抬來了一張酒案:中間一隻泥色陶壇,兩邊分別擺著打酒的長柄木勺與三隻酒爵。秦昭王笑著一指酒案:“老秦酒一罈六斤,英雄分爵慢飲了。”烏斯丹又是哈哈大笑,卻沒有說話,只站起來走到酒案前提起已經開封的酒罈便舉到了嘴邊,仰頭之間竟是長鯨飲川一般,不見喉頭咕咚之聲,更沒有滴酒灑出,只聞一陣細亮的吮吸聲息,片刻之間,烏斯丹便將酒罈咚地一聲墩在了案上,“果真好酒!”
這一下,非但秦昭王大為驚訝,便是粗豪過人的魏冄與天賦奇膽的白起也驚訝了。秦軍中不乏豪飲猛士,可要誰一口氣滴酒不灑地將一罈老秦烈酒飲幹,只怕是比登天還難。當年白起做卒長,卒下孟賁烏獲兩名大力神一次可飲六壇老秦酒,可那是咕咚咚豪飲,酒水順著嘴角激濺出來連襯甲都滲得溼淋淋的,如何與這烏斯丹干淨利落的飲法相比?
“烏斯丹,真英雄豪士也!”秦昭王不禁便是拍案高聲讚歎。
烏斯丹卻連連擺手,“飲得幾壇酒,算甚個英雄了?只你中原人不知胡人罷了,皮囊裝馬奶子,常在戰馬馳驅間大喝,日子久了,皮囊一沾嘴這獨腹便是空空山谷,大嘴巴便是吸風谷口,一氣吞吸,卻有何難?”
“如此說來,你可一次吸乾一囊馬奶子?”秦昭王更是驚訝了。
“騎士皮囊,一囊八斤馬奶子,便是兩日軍食,不能一次吸乾。”
魏冄臉色倏忽陰沉:“這位烏斯丹,你究是馬商?還是林胡將軍?”
烏斯丹笑道:“是馬商,也是將軍。我胡人沒有官商區分,出來做馬商,回去便是打仗將軍。丞相不知胡人風習麼?”
“你如何知道我是丞相?”魏冄突然聲色俱厲。
烏斯丹哈哈大笑:“是老鷹就得在天上飛,是駿馬就得在草原跑,遊蕩的牧人誰個不認得它們?你是丞相魏冄,他是上將軍白起,我胡人便不當知道麼?”
“林胡已經被趙國追殺到北海,日前又臣服趙國,要鉅萬精鐵做甚?”魏冄撂過話題,一句直逼要害。
“狼群進入草原,牧人便要為羊群築起結實的圍欄,為狼群打好鋒利的戰刀。”
秦昭王目光一閃:“如此說來,林胡還有復仇大志?”
“奪我草原,殺我族人,驅我於寒天凍土,若是中原英雄又當如何?”
秦昭王思忖間便道:“林胡要單獨復仇?抑或聯結匈奴一併復仇?”
“戰刀還沒有打造,獵人還沒有進入獵場,怎知道一起狩獵的朋友?”
秦昭王正色道:“將軍若是林胡單于特使,便請明言:若秦國與你成交,林胡便當如何?”
烏斯丹黝黑粗糙的臉膛脹得通紅,酒氣噴發之下似乎分外亢奮:“大邦若賣我三百萬精鐵,我林胡十萬勇士便要奪回兩海草原,猛攻趙國背後!秦國若能從南夾擊趙國,林胡與秦國,便分了趙國這隻肥羊!”
“之後呢?”秦昭王微微一笑。
“秦國是天上老鷹,趙國是地上狐兔。林胡臣服秦國!”
“噢,家底兒終究是兜出來了。”秦昭王呵呵笑了。
“大膽!”魏冄啪地拍案而起,“胡人匈奴,幾百年擄掠中原侵凌華夏,如今竟要借秦國之力捲土重來,狼子野心何其猖狂也!我今明告與你:趙國驅胡,華夏壯舉!秦國豈能落井下石?趙國與匈奴血戰,便有我大秦十萬鐵騎在後!平得胡患,縱然趙國與秦國為敵,也是我華夏邦國之爭,秦趙自當堂堂正正決戰疆場!爾等外敵鼠輩若敢火中取栗,當心秦趙聯手,剝下你二十萬張狼皮!”魏冄本是粗豪凌厲秉性,這番話竟是霹靂閃電一般,震得大殿嗡嗡做響。
“真一隻老鷹!”那烏斯丹卻是目光炯炯地翹起大拇指高聲讚歎,“胡人雖與中原為敵,卻是敬重英雄朋友。丞相罵得好!”哈哈一笑,卻又對著秦昭王頗為神秘地壓低了聲音,“烏斯丹聽說了,趙國要設雲中郡,可是欺負到秦國頭頂了,秦國當真不恨趙國?”
秦昭王臉上露著笑容,語氣卻是一板一眼:“林胡秘使烏斯丹謹記了:秦國趙國,同種同根,縱有爭端,自有大爭歸一之道。與你林胡,卻是無涉了。”
烏斯丹的目光倏忽收斂,良久默然,突然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