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沒有運來,更顧不上趙軍降卒了。雖則如此,秦軍既為戰勝之師受降之宗主,理當支撐降卒之衣食,是以雖然心有難堪,大將們還是預設了。
六日之後,蒙驁與秦昭王特使車騎同歸,白起長吁一聲,便立即大會眾將接詔。特使宣讀了冗長的詔書,將士人人受賞進爵,便是一片歡呼。然則直至詔書讀完,也沒有一個字提及降卒如何處置。白起大是困惑,便忍不住在慶功酒宴上將特使拉到隱蔽處詢問,特使卻是紅著臉哈哈笑道:“武安君身負軍國大任,戰場之事,秦王何能以王命掣肘也?”白起心下頓時一沉,也不再奉陪這位特使,只向蒙驁一招手便到後帳去了。
蒙驁備細敘說了他在咸陽請命的經過,白起越聽越是鎖緊了眉頭。
秦王拿著白起的請命書,凝神沉思了小半個時辰,最後對著蒙驁笑道:“軍旅之事,本王素不過問。大戰之前,本王有詔:武安君得抗拒王命行事。今日卻教本王如何說法?”說罷便徑自去了。蒙驁心下忐忑,便到應侯府找范雎商議。范雎在書房轉悠了也是足足小半個時辰,才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武安君所請,天下第一難題也!戰國相爭,天下板蕩,外戰內事處處吃緊,哪裡卻能安置這二十多萬異邦精壯軍卒?關中、蜀中為秦國腹地,能安置麼?河西、上郡為邊地,能安置麼?隴西更是秦國後院,原本便得防著戎狄作亂,能再插一支曾經成軍的精壯?分散安插吧,無法監管,他們定然會悄悄潛逃回趙。送回趙國吧,這仗不白打了?將軍啊,老夫實在也是無計了。”范雎只是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便再也不說話了。蒙驁思忖一陣,便將秦王的話說了一遍,請范雎參詳。范雎沉吟片刻笑道:“以老夫之見,秦王此言只在八個字:生殺予奪,悉聽君裁。”又是一聲嘆息道,“將軍試想,武安君百戰名將,殺伐決斷明快犀利,極少以戰場之事請示王命。縱是茲事體大,難住了武安君,秦王之說似乎也是順理成章也。老夫之見,將軍不要再滯留咸陽了。”蒙驁驚訝道:“應侯是說,秦王不會再見我,也不會有王命了?”范雎便是呵呵一笑:“將軍以為呢?”
蒙驁還是等了兩日,兩次進宮求見,長史都說秦王不在宮中。此時各種封賞事務早已經辦妥,特使也來相催上路,蒙驁無奈,也就回來了。
“豈有此理!”白起黑著臉啪的一拍帥案,“這是尋常軍務麼?這是戰場決斷麼?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君王無斷,丞相無策,老夫卻如何處置!”
“武安君莫急。”蒙驁第一次見白起憤然非議秦王丞相,連忙壓低聲音道,“一路揣摩,我看秦王與應侯之意,只有一個字。”
“一個字?”
“殺!”
“殺?殺降?”白起眉宇突然一抖。
“正是。否則何須遮遮掩掩,有說無斷?”
白起頓時默然,良久,粗重地喘息了一聲:“切勿外洩,容老夫想想再說了。”
蒙驁去了。白起思忖一陣,便漫步到了狼城山頂。時下已是九月末,白日雖有小陽春之暖,夜來秋風卻已經是蕭瑟涼如水了。天上星斗璀璨,山川軍燈閃爍,旬日之前還是殺氣騰騰的大戰場,目下卻已經成了平靜的河谷營地。若非目下這揪心的難題,白起原本是非常輕鬆的。他率領著五十多萬大軍,業已鑄就了一場亙古未聞的大功業——一戰徹底摧垮趙國五十八萬大軍,斬首三十餘萬,受降二十餘萬!曠古至今,但凡兵家名將,何曾有過如此煌煌戰績?假如不是這突如其來的火炭團,他本當要與三軍將士大醉一場,而後再原地築營休整,來春便直逼邯鄲。滅趙之後,他便要解甲歸田了。自做秦國上將軍以來,他年年有戰,一年倒有兩百餘日住在軍營裡,以致荊梅每次見了他都要驚呼:“天也!一回一變老!你白起非老死軍營麼?”多年以來,他內心便只有一個願望:但滅一國,便是他白起離軍之時!這願望眼看便要變成事實了,白起心頭便常常湧動出一種遠道將至的感喟。眼見趙括湮沒在箭雨之中時,白起心田的那道大堤便轟然決開了!可目下這降卒之難,卻又在心頭猛然夯下了一錘,竟使他煩躁不能自己了。
王命不幹軍,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自是歷來為將者所求。秦王在戰前也確曾將白起的兵權與戰場決斷權擴大到了無以復加,也就是說,本當掌握在國君的那部分兵權都一併交給了白起,還加了一句“得抗拒王命行事”,當時連范雎都大為驚訝了。即或在長平大戰之前,白起事實上也從來沒有就兵事與戰場難題請命過秦王,那時若秦王對戰場事亂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奉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準則行事。然則,所有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