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人幹,每日挑著寬大的衣衫空蕩蕩水桶般在行營車馬中奔走,引來將士大臣們的一片感慨與憐憫。不知多少次,心力交瘁的趙高都要放棄閃爍在心底的神異天地了。可是,每每當他閃現出這個念頭時,總有一種神奇的跡象,使他心底掠過一陣驚喜,心頭又是勃勃生機。
沙丘宮的風雨之夜,趙高看到了第一絲亮光。
李斯沒有要他在大臣們面前立即出示皇帝遺詔,也沒有公議皇帝遺詔如何最快處置。李斯以當下危局為理由,將包括皇帝遺詔在內的一應國事,都推到了回咸陽議決。趙高不相信李斯當真在皇帝病逝的那一刻悲愴得昏亂了,沒有理事才具了,果真如此,那還是李斯麼?李斯的這一決策,使趙高第一次陡然心動,依稀看見了到達那方神異天地的可能。原因只有一個,李斯首相有斡旋朝局之私慾,沒有將擁立新皇帝看得刻不容緩!畢竟,皇帝猝然歸天,二世皇帝尚未確立,李斯便是權力最大的人物;其時,若李斯秉持法度,要趙高當即公示皇帝遺詔,並當即派特使將皇帝遺詔發往九原,閃爍在趙高眼前的那方神異天地便會立即化為烏有,一切將復歸可以預知的常態——扶蘇主持大局,帝國平穩交接。所幸者,李斯沒有如此處置,慌亂悲愴的大臣們也沒有人想到去糾正李斯,一切都順理成章而又鬼使神差地被異口同聲決斷了。不。應該說,只有趙高想到了其中的黑洞。可是,趙高不會去提醒李斯,也不會去糾正李斯。因為,精明絕倫的趙高立即從李斯的處置方式中捕捉到了一絲希望——李斯可以不對隨行大臣公示遺詔,他便可以不對李斯出示遺詔!而只要皇帝遺詔沒有公示,丞相李斯的隱秘忌憚與一己私慾便會持續,丞相府這架最大的權力器械便存在傾斜於趙高天地的可能。至於李斯究竟忌憚何來,李斯的私慾究竟指向何方,趙高完全不去想。趙高只死死認定一點:一個在皇帝猝逝的危難時刻敢於擱置皇帝遺詔的權相,內心一定有著隱秘的私慾,而這一私慾不可能永遠地隱藏。
自沙丘一路西來,趙高再次看到了一絲絲亮光閃爍眼前。
皇帝死於盛夏酷暑而秘不發喪,一路須得著意掩蓋的痕跡便不可勝數了。而從種種難題的解困之策,趙高則確定無疑地一次次領略了李斯的權變計謀。車載鮑魚以遮屍臭,是趙高最先提出的應急對策。列位看官留意,趙高所說的鮑魚,不是真正產出珍珠的鮑魚,而是用鹽浸漬的任何魚類。因鹽浸魚皮,故此等鹹魚原本寫作“鞄魚”;“鞄”字本讀“袍”音,然民間多有轉音讀字,故市井民間多讀作鮑魚之鮑,時日漸久相沿成習,鹽浸鹹魚與真正的鮑魚,便都被喚作鮑魚了。孔子所謂的“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說的便是這種鹽浸鹹魚。死魚以鹽醃製,在夏日自然是腥臭彌散。
趙高沒有料到的是,鹹魚腥臭夾著屍身腐臭濃烈彌散,大臣將士們根本無法忍受。上路當日,將士們嘔吐頻發,大隊車馬走走停停,一日走不得三五十里。次日,胡毋敬與鄭國兩位老臣連續昏厥三次,頓弱也在軺車中昏昏不省人事,眼看三位老臣奄奄一息。當時李斯立即決斷:將三位老臣留在邯鄲郡官署養息,入秋時由邯鄲郡守護送回咸陽。送人之時,偏偏頓弱陡然醒來,死死抓住了軺車傘蓋銅柱,聲稱不死不離開皇帝陛下,才勉力留了下來。李斯的臨機決策大得人心,獨趙高卻看出了其中隱秘——不送兩位老臣回咸陽而偏偏留在邯鄲,是有意無意地疏散重臣,使朝中要員不能在行營迴歸之前聚集咸陽!
更令趙高叫絕的是,李斯與頓弱及兩名老太醫秘密會商,在當晚紮營起炊時在各營燉煮鹹魚的軍鍋裡不知放置了何種草藥,將士大臣竟全數莫名其妙地鼻塞了,甚也聞不到了。後來,輜重營熬製的涼藥茶分發各部,將士大臣們日日痛飲,從此便甚事也沒有了。李斯的此等機變,是以博大淵深的學問為根基的,趙高自愧弗如,心下生出的感喟是——只要李斯同心,所有的權變之術都將在無形中大獲成功!
陽周老長城會見九原特使王離,是最當緊的一個關節。無論從哪方面說,只要有公心,或有法度信念,李斯都當有不同的處置——或立即奔赴九原會見扶蘇蒙恬,或密令王離急召扶蘇蒙恬來見,共商危難交接長策。須知,秘不發喪是為防備山東老世族作亂而議決的對策,絕不是針對扶蘇蒙恬這等血肉肱股之臣的。然則,李斯並未如此處置,卻立即找到趙高密商如何支走王離,併力圖不使扶蘇蒙恬知道皇帝病逝訊息。當時,李斯的說辭是:“方今皇帝病逝,九原立成天下屏障。若皇帝病逝訊息傳入胡地,匈奴必趁機聚結南下!其時,皇長子與大將軍悲愴難當,何能確保華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