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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公元前210年的深秋時節,天下失語,帝國失魂。一代曠古大帝驟然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被一場發端於私慾的荒誕政變所填充,轟轟然前行的帝國新政倏忽大變異,華夏大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迷茫之中。
四、李趙胡各謀帝國法政離奇地變異
只有李斯趙高胡亥三人的心思,仍在亢奮地旋轉著。
三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了雄心勃勃的謀劃。李斯的信念在做攝政周公,自然謀劃的是安定天下的大政長策。也就是說,二世新政如何發端,李斯得真正按照自家的主張拿出整體方略來。沒有了目光如炬的始皇帝盯著自己,李斯輕鬆了許多,大展才具的雄心勃勃燃燒起來。然則,當李斯大筆落下時,筆端卻再也沒有了那種堅實酣暢的流淌噴發,自以為成算在胸的種種方略倏忽間縹緲起來了。驟然之間,李斯想不出在秉持秦法遵奉始皇帝之外,還能有如何創制新政的長策偉略。而若僅僅如此,自己豈非只能亦步亦趨地效法始皇帝?果真如此,這孜孜以求的如同“商鞅變法”一般的“李斯新政”的名號如何矗立得起?第一次,李斯有了一種獨步天下而一籌莫展的空落落之感。再沒有皇帝可以事先指點要害了,再沒有群才濟濟一堂的會商激發了;執帝國大政而英才獨斷,這個念茲在茲的權力境界一朝在手,李斯才具反而不知流散到何處去了。走扶蘇蒙恬的寬法緩徵之路麼?新倒是新,可李斯信誓旦旦地維護秦法秦政,又明白無誤地反對扶蘇政見,而今,李斯能掌摑自己麼?冥思苦想竟日,李斯終歸還是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聲,天寬地闊,自己面前的路卻只有一條也!
雖則如此,李斯還是將這件別人無法品咂箇中滋味的大事,做得虎虎生氣。二世胡亥的即位大典上,李斯當殿呈上了一卷《安國新政書》。亢奮得面色通紅的胡亥稍事瀏覽一番,立即依趙高密囑,當殿批下了三個字:“制曰可。”李斯要的便是這般形同攝政的尊嚴與權力,而不是始皇帝時期的當真審閱當真會商。大感欣慰之餘,李斯捧書回到丞相府,立即開始了大肆鋪排。
李斯的新政方略是十六個字:大尊皇帝,秉持秦法,整肅朝局,示強天下。
這十六個字,在李斯上書中化成了十件具體大事:
其一,以曠古大格局修建始皇帝陵墓,以彰顯大秦法政之不朽功業。
其二,集天下刑徒七十萬於驪山建墓,以消除刑徒被複闢勢力利用之隱患。
其三,獨尊始皇帝寢廟為帝者祖廟,大秦天子世代正祭。
其四,關中宮殿未盡者,以阿房宮為要,可擴建重起以宣秦之富強。
其五,外撫四夷,盡徵胡人材士,成五萬之旅屯衛咸陽,李信軍重回隴西。
其六,改蒙恬以北地民力屯衛長城之策,徵發中原民力,屯衛漁陽等邊郡。
其七,申明法令,以明法大臣趙高為監法用事之臣,查究奸宄不法之徒。
其八,整肅朝政,罷黜馮劫,以皇族大臣嬴德為御史大夫監政。
其九,增丞相府屬官,許丞相政令直頒郡縣。
其十,二世皇帝當秉承始皇帝政風,巡狩天下,示強政以威服海內。
舉凡上述諸事,李斯雖深感器局太小,然落到實處畢竟皆有深意,也就只好罷了。李斯十事之要害,在於整肅人事,以達成李斯掌控國政之實際所求。精明的李斯在備細揣摩了趙高之後,第一次大悟了“結人可成勢位”的奧秘。試想,趙高若不將少皇子胡亥這個要害人物掌控手中,縱然欲圖宮變,小小中車府令焉能為之?反之,李斯當年若誠心結交扶蘇,又豈能因患失權位而擁戴庸才胡亥?又豈能處處受制於一個小小中車府令?人事至要哉!勢位至要哉!基於此,李斯的政事舉要皆含人事之議。也就是說,每事之議,必給二世胡亥明白舉薦擔綱此事的人物,說是舉薦,實則是要胡亥照本批下,而不能像始皇帝時期那樣由皇帝遴選決斷任事之人。對此,此時的李斯尚深具信心。
始皇帝陵墓與宮殿重起事,李斯舉薦皆由少府章邯統領。公然理由是人人皆知的,章邯將軍出身,既能威服刑徒,且精於統轄器用製作之百工,又掌皇室財賦苑囿,便於梳理各方以和衷共濟;真實心思李斯卻不必說出,章邯是秦軍能才大將中唯一拜服李斯者,如九卿文臣之中的姚賈,堪稱李斯之左右臂膀。徵發胡人材士,則意在將李信的十萬隴西軍調離咸陽,又使貶黜蒙毅領軍隴西有了一個最妥當的說辭,此舉乃安定關中之一大要害也。改蒙恬之策,從中原徵發民力戍邊,則意在向新任九原大將王離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