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胡說。”嬴政皇帝完全清醒了,聲音雖低,卻異常清晰,“蒙毅,立即返回咸陽。名義,還禱山川,為皇帝祈福。真正要做的事:會同二馮,鎮撫咸陽;調回李信十萬大軍,鎮撫內史郡。關中,已經沒有老秦人了。一旦有變,李信大軍便是支柱。若有可能,教李信從上邦將隴西老嬴秦數千戶,全數遷回關中……我得立即北上,見蒙恬,見扶蘇,安定北邊,部署身後大事……不,不能再耽擱了……”
“蒙毅之見:陛下當立即回咸陽鎮國!我赴九原,召回長公子並家兄!”
“不。”皇帝清醒地搖頭,“半道折返,動靜太大,朝野不安。以目下情形,我再撐半年當非大事……我回咸陽,大事便得多方會商。反不如你回咸陽,奉詔直接行事,更方便。”
“蒙毅明白!”
“不要急。明日知會丞相,交接完畢再走,不能顯出形跡。”
“陛下,不告知丞相麼?”
“丞相……我相機告之不遲。記住,你是密使。”
“陛下,皇營事務交於何人?胡毋敬如何?”
“老奉常遲暮……還是交給趙高了。”
“陛下,趙高素無法度之念,不妥……”
“一個老內侍而已,他能如何?再說,對朕忠心,莫過趙高了……”
“陛下……”蒙毅欲言又止。
“蒙毅,大事託付你了,這裡沒事,要緊處在咸陽……”
“陛下……”蒙毅一聲哽咽,淚如泉湧。
“蒙毅啊,我與汝兄少年相知,情如兄弟。你一樣,也是我的好兄弟……”
“陛下!蒙毅何忍棄陛下而去……”
“蒙毅,好兄弟,天下要緊,大秦要緊……安秦者,終須蒙氏也……”
蒙毅淚流滿面語不成聲,撲在榻前深深三叩,才依依不捨地走了。次日清晨,趙高捧著一道詔書到了蒙毅大帳,宣示了“著郎中令蒙毅為朕之特使,代朕還禱山川,為朕祈上天護佑”的詔書。蒙毅奉詔,立即與丞相李斯會商交接了諸般事務,又將皇帝行營大帳的事務交接給了趙高,於午後時分帶著一支百人馬隊上路了。
嬴政皇帝沒有料到的是:遣回蒙毅,成為他一生最關鍵時刻最關鍵的錯失。蒙毅身為執掌中樞的郎中令,堪稱最危急時刻最關鍵的中樞大臣。趙高後來要做的第一個要職,便是郎中令。更為重要的是,蒙毅秉性公直剛毅而縝密,幾乎是歷來宮廷內侍的天敵,自然也是趙高的天敵。若蒙毅不去,嬴政皇帝在最後時刻,至少可以確保自己的各種遺詔得以忠實宣達各方,斷不致足不出戶而天地翻覆。若蒙毅不去,趙高縱然有野心,丞相李斯也萬萬不會呼應,不敢呼應。當後人清楚後來的事實,再看蒙毅的離去,便會明白看出:這是嬴政皇帝至為關鍵的一個敗筆。當然,這也表明了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嬴政皇帝至死也沒有懷疑過身邊任何一個近侍,也永遠不會想到人會發生如此激烈的大扭曲。從這一基本事實說,嬴政皇帝是一個沒有防人機心的君王,六國貴族以及後世儒家攻訐嬴政皇帝奸詐暴虐等等,實在不堪事實驗證。在中國歷史上,防止身邊亂象最成功者,大約莫過難眩以偽的曹操了。嬴政皇帝若有曹操之三分權謀機詐,大約歷史便得重寫了。蒙毅離去,令人常有扼腕之嘆——始皇帝一念之差,誠天意哉!
三日後,大巡狩行營西進了。
這次,皇帝行營從陸路進發,沿琅邪臺海疆一路北上,繞過榮成山(成山角)向西抵達之罘島。這次行進的不同處是:每日路程不多,卻不做一日停留。丞相李斯對這一變更所做的宣示是:皇帝體恤胡毋敬、鄭國兩位老臣不耐酷暑,決意減少沿途駐紮時日,徐徐常速返國。幾日行進下來,皇帝的熱病時輕時重,總之是比在琅邪好了許多。至少,皇帝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海風徐徐的明淨時日,不時還從帝車中下來閒走幾步。之罘島遙遙在望時,楊端和報來了一個令人驚喜的訊息——海上連日發現大白鮫魚,準備以大型連弩射殺之,請皇帝陛下登高觀賞!嬴政皇帝很是高興,立即下令在之罘島停頓一日,觀賞連弩射殺大鮫。
原來,徐福船隊出海後兩日,便與皇帝行營失卻了通聯。嬴政君臣在方士出逃之後,業已清楚了徐福一干方士必是有意逃遁。楊端和主張追殺,嬴政皇帝卻淡淡一笑說,算了,茫茫大海,他籌劃了多少年,你能追殺得了?若天意不使他脫逃,還有三艘戰船跟著,必能拿它回來。不料,行營抵達榮成山時,三艘戰船卻漂了回來,率軍大將稟報說:出海第六日夜裡,船隊停泊在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