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蒼一點頭掀開了箱蓋,兩手掬出一捧寬大的竹簡高聲道,“此箱竹簡,已然經過御史大夫府與廷尉府合署勘驗,登入在案。今日為陳情於朝會,如數借出。此箱竹簡非竹簡,全數是田產密契!合計買賣六十九宗,全部是低價吞併良田。買主全然一家,彭城項氏。賣田者,全數是當年項氏封地之民戶。”張蒼嘩啦放下一捧竹簡,又拿起一支道,“密契極其簡約,兩行字:‘民某某,自賣田產若干畝於項氏,某某以傭耕之身為名義田主,不告官,不悔約,若有事端,殺身滅族。’據查,項氏後裔以如此密契在泗水郡吞併田產,業已達四十萬畝之多。”
“泗水郡是楚國項氏,陳郡是韓國張氏。”扶蘇高聲接道,“陳郡陽城,有民戶陳勝者,遭張氏公子張良刺客威逼,賣盡全數田產二百餘畝,父母家人不堪貧困而死,陳勝則為人傭耕而無力成婚立家,實同鰥夫,輒生為盜之心!”扶蘇從張蒼手中接過一隻黑乎乎的皮袋開啟,抽出了一支寬大的竹板,“諸位大人請看:這是陳勝賣田密契,末端一幅血畫!畫的甚?一劍刺一冠!冠為何物?便是官,便是官府。在陳勝等民戶看來,官府不能整肅黑幕,便當殺之!而經我等秘密查勘,至少在陳郡泗水郡,沒有一個國府官吏私吞民田。私吞民田者何許人也?六國老世族也!老世族縱然失國,依舊衣食無憂田產豐饒,為何以如此惡黑手段貪得無厭地搜刮民戶?真相只有一個:積聚實力,圖謀復辟!否則,大秦律法不禁田產買賣,何以卻要買了田產,卻仍使傭耕戶頂著田產主人之名,自家卻藏在後面。與此同時,卻在天下大肆鼓譟,說大秦官吏吞併民人田產。世間黑惡,莫此為甚!諸位博士既曾請查兼併,果真對山東故地如此黑幕一無所知乎!”
扶蘇戛然而止,整個大殿靜得如深山峽谷。
且不說博士們如芒刺在背,面色陰鬱無言以對,不知情的帝國老臣們也額頭涔涔冒汗,心頭突突亂跳。事實上,土地兼併之風誰都不同程度地知道些許,然大多數官員都認定必然是國府貪官所為,不定身邊哪位重臣便是元兇。唯其如此,大多官員對土地兼併諱莫如深,與其說是不知情,毋寧說是投鼠忌器。畢竟帝國新立,內憂外患如山重疊,大事又接踵而來,國府君臣忙得日夜連軸轉,死咬住一件尚不明瞭的事大做文章,也確實有失大局。然今日經扶蘇一說,帝國老臣們恍然之餘,又不禁心驚肉跳了。果真兼併之後有如此黑幕,豈非這六國貴族要從水底動手將帝國拖下水淹死不成!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對於六國貴族復辟,大多數大臣並沒有看得如何嚴重,而以今日情形看,卻是大大地懵懂了。
“老臣補正事實。”右丞相馮去疾打破了舉殿沉寂,高聲道,“老臣職司天下戶籍,對六國貴族清楚得很!淳于越說老世族大部遷入咸陽,大謬也!事實如何?自皇帝陛下遷六國貴族詔書頒發,至今業已八年,遷了幾多?只有一千餘戶!六國大貴族哪裡去了?跑了!楚國項氏景氏昭氏屈氏、韓國張氏、齊國田氏、魏國魏氏張氏陳氏、趙國趙氏武氏、燕國姬氏李氏等等等等,舉凡六國大貴族,都逃跑了,藏匿了!狗日的!老夫要早知道這些鳥族黑惡害民圖謀復辟,當初該一個不留!狗日的!”粗豪的馮去疾竟在朝會上破口大罵起來。
“陛下,臣有一議。”文通君孔鮒終於開口了。
“說。”嬴政皇帝淡淡一個字。
“臣以為:一則,朝會當歸正道。公子扶蘇所言,既有鐵證,著廷尉府依法勘審便是,無須反覆糾纏;二則,縱然實情,不能因此而疑忌遵奉諸侯制之儒家博士。儒家博士固然主張諸侯制,然與六國貴族復辟畢竟有別。臣等奉行諸侯制,主張以陛下子弟為諸侯。六國貴族復辟,則圖謀恢復自家社稷。此間異同,不言自明。敢請陛下明察。”
“言之有理。”嬴政皇帝拍案高聲道,“無分大臣博士,只要在朝會說話,俱皆論政,無涉其心。文通君若有正題,盡說無妨。”
“如此,臣昧死一請。”
“說。”
“去冬臣曾上書,請編《王道大政典》,敢請陛下允准。”
“也好。”嬴政皇帝淡淡一笑,“找文通君奏章出來。”
蒙毅做了郎中令,卻依舊兼領著皇帝書房長史,每臨大朝必在帝座側後侍立,一則督導兩名尚書記錄,一則隨時預備皇帝諸般政事所需。見皇帝吩咐,蒙毅立即快步走向帝座大屏之後,片刻捧出了一卷竹簡。
“文通君奏請編書。諸位聽聽,一併議之可也。”
蒙毅展開竹簡,站在帝座側前高聲唸誦起來:“臣,文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