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少年婦孺在混亂中不是被“除根”而殺,便是流離失所不知所終……一片腥風血雨的三日三夜之中,代城突兀地立起了一支猙獰變形的決死之軍,一支在絕境中被仇恨燃燒出最後一簇光焰的趙軍。從趙嘉下令燒燬趙氏宗廟開始,代城的所有房屋都在熊熊大火中變成了一片焦土;所有沒在混亂中死去的男女老幼,都拿起了長矛刀劍列隊成軍;所有的糧食財貨牛羊豬雞酒食衣物,都被蒐羅出來,在城門內堆放成一座座小山,任人肥吃海喝盡情享用。只是沒有人留意,三日三夜之間,趙嘉陡然變成了一個鬚髮雪白滿面血紅的怪異老人。
第四日清晨,趙平接到了最後一道王命:清理全部成軍人數,每個姓名都刻在城門外的城牆磚石上。兩個時辰後,趙平稟報趙嘉:全部代軍九萬一千三百四十三人,每個人都將自己的姓名寫上了南門外城牆。當趙嘉帶著黑衣馬隊出城,要行最後的校軍禮時,東西不足三里的代城城牆,已經全部變成了血染的磚石。所有的名字都是用鮮血寫上去的,秋日的陽光下反射著晶晶閃爍的絳紅色光芒,刺人眼目,攝人心魄。已經麻木的趙嘉,再次被最後一支趙軍的這一出人意料之舉深深震撼了。趙嘉沒有繼續校軍禮,而是在血紅的城牆下搭起了一方祭壇,對天,對地,對祖先,聲淚俱下地稟報了趙人最後的壯舉。最後,趙嘉大步走到了城門下的一方青石條前,抽出彎刀砍斷了左手四根指頭,板刷一般在青石條上寫下了粗大鮮紅的五個大字——華夏趙王嘉!那一刻,九萬餘人眾靜如山嶽峽谷,沒有哭泣,沒有吶喊,一任秋風舒捲著獵獵旗幟……
“稟報代王,秦軍開到了。”趙平的聲音劃破了寂靜。
“上馬列陣。趙軍最後一戰。”從未上過戰場的趙嘉異乎尋常地平靜。
遍野烏雲在隆隆沉雷中壓來了。
秦軍開到代城郊野的時候,正當午後。出乎趙嘉意料的是,秦軍沒有立即攻殺,而是在代城南門外五里之地紮下了營壘。王賁派軍使飛馬抵達城下,用弩箭對趙軍大陣射來了一封戰書。戰書雲:“王賁拜告代王:趙秦同源。我秦軍將士,素敬趙軍。當此之時,更敬趙人死戰之志。是故,秦軍決意與趙代軍對等一戰。鑑於趙軍有兩萬餘婦孺老少,秦軍以六萬騎出戰,不以強弩,不以援兵,不以偏師側伏,全然對等搏殺。此戰秦軍若敗,王賁決上書秦王,不再攻伐代趙之地;趙軍若敗,則趙人得從天下歸一之大勢,永不反秦。代王若以為可,王賁請約期而戰。”
“明日清晨,生死一戰。”
趙嘉沒有絲毫猶豫,在城下立即批迴了戰書。若依古風尚在的戰國軍旅傳統,遠來之軍約期而戰,以逸待勞的守地之軍便當後延幾日,以利對方恢復,方算得真正公平。然則,趙嘉已經無暇如此氣度了。趙代軍遲戰一日,僅有的存糧便耗得許多,陡長計程車氣殺心又陡然流失亦未可知。然則,從另一面說,趙軍並未以以逸待勞之勢立即對遠道而來的秦軍發動襲擊,在戰場法則已經將奇襲當做正當手段的戰國之世,趙軍此舉堪稱曾經傲視天下的大家風範。唯其如此,趙嘉毫無愧色,趙軍毫無愧色。
“喏!”王賁再次回書,只有一個字。
次日清晨,秋陽剛剛爬上山頭,淒厲的號角立即淹沒了代城谷地。
這是兩方奇特的軍陣。趙代的九萬餘大軍分為三大陣:中間大陣為火紅的三萬餘騎兵,這是五年前燕代聯軍慘敗後保留的最後一支真正的趙軍飛騎,揹負弓箭手持彎刀,顯是今日代軍之主力;騎兵大陣的中央最前方,是一方數百人的黑色方隊,這是趙嘉親自率領的黑衣軍;右手大陣為同樣火紅的四萬餘步卒,一色的彎刀長矛,沒有一張盾牌;左手一陣則全部是五顏六色的老弱婦幼,各式兵器混雜,隊形大見鬆散。對面秦軍,則是整肅異常的三個黑色騎兵方陣,清一色揹負弓箭手持長劍的輕裝騎士,除了衣甲顏色與兵器,輕裝程度與趙軍騎兵幾乎沒有差別。
“代王!敢請遣散老弱婦幼,我軍可再少兩萬!”王賁遙遙高喊。
“也好。邊陣後退入城。”趙嘉終於點頭。
“不退!死戰秦軍——”老弱婦幼軍爆發出一陣亂紛紛的吶喊。
王賁正欲喊話。趙平正欲下令。趙軍騎步兩大陣中曾經與秦軍殺紅過眼的老兵們不耐了,亂紛紛一陣怒吼咒罵,不待將令便揮舞著刀矛開始湧動衝殺,原本已經被仇恨絕望折磨得幾近瘋狂的將士們也頃刻間失去耐性,亂紛紛吶喊變為鋪天蓋地的呼嘯吶喊,三大陣毫無隊次呼應地潮水般撲向秦軍。
在這短短瞬間,王賁厲聲喝令:“左翼騎陣截開